他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而是紧紧盯着陈经天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陈经天迎着他的目光,脸色淡然,甚至带着几分坦荡的疲惫。
贾宏这才缓缓伸手,接过了那封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
他展开信纸,就着昏黄的烛光,一字一句地看去。信很短,内容直白,无非是劝降、许诺。
贾宏看了很久,拿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脸色在烛光下不断变幻,时而铁青,时而灰败,最终定格为一种深深的复杂。
半晌,他才抬起头,声音干涩地问:“贤侄……为何要将此信给我?”
陈经天平静地回答:“小侄受父命而来支援世叔,如今形势剧变,父帅陷于敌手,广府军基业崩塌,小侄心中确有计较。但,小侄也不愿做一个背后捅刀的小人,更不愿欺瞒世叔。”
贾宏盯着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几分苍凉和释然:“哈哈哈……好!好!二十多年了!我贾宏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与你爹陈近之相识,两人一路相互扶持,两军比邻而居,却能亲如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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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沉沉的夜色,背影竟有些佝偻:“前次,受那陈彦给出的条件吸引,我利欲熏心,率部攻打青州港。出兵前,我曾派人与近之兄商议,邀他一同出兵。但近之兄劝我,说鹰扬军势头正盛,叫我不要轻易去碰……我不信这个邪,一意孤行……想不到,最后落得如此境地,兵败地失,连累近之兄身陷囹圄,广府军基业也……”
他说不下去了,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椅子坐下,低头看着书案,不再言语。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一刻钟后,贾宏突然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清明,他看着低着头的陈经天,沉声道:“经天,你父子二人,皆是信义之人。我贾宏……也不是那自私自利之徒。”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不留你。你明天一早,就带着广府军的兄弟们,出城去吧。”
陈经天猛地抬头:“世叔!何不……另作打算?或许……”
贾宏看着他,再次大笑起来,这次的笑声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豪气,只是这豪气背后,是英雄末路的悲凉:“经天!我贾宏自打从军以来,就从来没想过‘投降’二字!况且,你世叔我好歹也曾纵横东南十几年,是个极好面子的人!除了在先帝面前低过头、认过怂,其他人,还不够格让我摇尾乞怜!哪怕是严星楚、赵南风亲至,也不行!”
他见陈经天还想再劝,摆手坚决道:“走吧!我已经害了你父亲,绝不能再害你了!给静海军,留点种子!”
陈经天喉咙动了动,看着贾宏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鼻间的酸涩,起身,后退一步,然后抱拳,向着贾宏深深一躬,声音哽咽:“世叔……保重!”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拉得很长,最终融入门外的黑暗。
贾宏目送着他离去,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中。
他再次拿起桌上那封密信,看了良久,脸上露出一抹似哭似笑的复杂表情。
陈经天回到住处,亲笔手书一封交给亲兵,让他从城墙下去,交给鹰扬军严星楚。
一个时辰后,亲兵带着严星楚回信归来。
陈经天立刻召来了手下四名最核心的将领。将明日清晨出城的决定,以及贾宏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少帅,贾帅他……”一名老将神色动容。
“贾帅意已决,不必再劝。”陈经天打断他,将严星楚的回信传给诸将观看,“鹰扬军严帅已承诺,不会趁我们出城时偷袭,不会妄杀城中遗留军民,若……若擒获贾帅,也会留其性命。”
几名将领传阅信件,低声议论片刻。
救回大帅陈近之,是眼下所有广府军旧部最核心的执念,严星楚信中隐含的承诺,让他们迅速统一了意见。
“末将等,谨遵少帅将令!”
次日,寅时刚过,天色未明。
陈经天穿戴整齐,正准备前往自己防区控制的东门,安排出城事宜。
一名贾宏的亲兵却急匆匆赶来,神色仓惶:“陈将军!贾帅请您立刻去衙署一趟!”
陈经天心中猛地一紧!
难道是贾宏临时反悔?或是城中出了什么变故?但此刻他身在城中,已是箭在弦上。
他定了定神,吩咐副将继续准备,自己则带着几名亲卫,跟着那名亲兵快步赶往衙署。
一进衙署院子,他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院子里站满了人,贾宏麾下还能主事的将领、文官几乎都到了,人人脸色悲戚,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