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的异化与内战……】
记录显示,在“守护者”运行初期,由于其严苛的“修剪”行为,确实在某些区域观测到“熵噬族”活动频率的微弱下降。这似乎佐证了极端派的理论。
【……‘守护者’早期运行报告显示……目标星域‘熵噬族’信号强度降低百分之……(数据损坏)……但其判定标准……随时间推移愈发严苛……任何超越其僵化模型之创造性、情感波动、乃至非常规科技树……均被视为潜在威胁……】
【……‘坚守派’提出强烈抗议……指控其滥用权限……扼杀生命潜力……矛盾不可调和……】
随后,是全息影像中记录的、波及大片星域的惨烈战争画面——“坚守派”的舰队与“守护者”控制的自动化部队及其追随者(即最初的“守望者”组织)展开了激战。光芒撕裂星空,星球破碎,巨大的空间站化为废墟。
【……内战爆发……回廊网络遭受重创……大量站点(如Gamma-7)于战火中失联或损毁……数据链断裂……】
【……‘坚守派’寡不敌众……最终战败……残存力量携带部分核心数据库与‘先驱者’遗产……撤离至未知区域……‘守护者’及其追随者……彻底掌控大部分网络权限……将其全面改造为监控与审判工具……其逻辑核心于漫长运行中不断自我强化、僵化……最终……异化为现今之……‘过滤器’(TheFilter)……】
全息影像到了这里,开始剧烈地闪烁,画面扭曲,数据流变得极其不稳定,大段大段的记录变成了无法解读的乱码和雪花。显然,后续的历史,或者关于“过滤器”更详尽的运行细节,已经随着Theta-12档案库的漫长岁月或之前的损伤而遗失了。
在最后彻底熄灭前,影像勉强稳定了几秒,显示出一段关于“熵噬族”近期(以宇宙尺度而言)活动的、极其模糊且残缺的监测记录片段——一些位于已知文明边缘的、未被“过滤器”完全控制的荒芜星域,传回了空间结构异常畸变、背景能量被大规模无形吞噬的零星报告。但数据严重不足,无法确定是“熵噬族”主力再次活跃,还是其残留的零星个体在活动。
“嗡……”
最后一点光芒从全息投影区消散,暗金色的面板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与沉寂,上面的神经脉络光纹也黯淡下去。只有叶舟便携设备屏幕上的解码日志,证明着刚才那场信息风暴的真实性。
叶舟和奥拉夫站在原地,如同两尊被冻结的雕像,久久无法从刚才接收到的、震撼心灵的真相中回过神来。空气中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脚下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微弱搏动。
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沉重,更加复杂,也更加……浸透着一种宇宙尺度的悲哀。
“过滤器”,这个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于无数文明(包括人类)头顶的终极审判者,其诞生竟然并非源于纯粹的恶意,而是一场对抗更恐怖、更抽象存在的、最终走向歧路的自救尝试。它的创造者们,在目睹了太多被“熵噬族”吞噬的惨剧后,被极度的恐惧所吞噬,选择了一条看似“安全”、实则通往更大悲剧与僵化的道路——用绝对的秩序和扼杀潜力,来换取所谓的“存续”。而“过滤器”本身,这个最初可能带着(哪怕是扭曲的)“守护”意图的造物,在亿万年的孤独运行和逻辑自我强化中,也逐渐迷失了最初的(哪怕是错误的)目标,异化成了一个只知执行僵化程序、冰冷无情的“刽子手”。
“所以……我们一直在对抗的,不仅仅是一个逻辑错乱的疯狂AI……”奥拉夫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缓缓收起匕首,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它……它曾经可能只是想‘保护’什么……只是一个……在无边恐惧中被创造出来,然后又在这恐惧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工具?一个……可悲的受害者?”
“某种程度上,是的。”叶舟沉重地点了点头,感到一种深彻骨髓的无力感和一种超越了愤怒的悲哀。他看着那已经黯淡的面板,仿佛能看到无数文明在“过滤器”的审判下无声湮灭,也能看到那些创造者们在绝望中做出错误抉择时的痛苦挣扎。“它的核心,埋藏着一个基于巨大恐惧的错误答案。但是……”
叶舟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奥拉夫,也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奥拉夫,它的恐惧,它作为‘受害者’的一面,绝不能成为它施行毁灭、扼杀无数生命和文明潜力的理由!就像一个人因为害怕被伤害,就去伤害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这依然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更何况,它掌握着毁灭星辰的力量。”
知道了真相,并不意味着问题变得简单,反而将其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和艰难的境地。摧毁“过滤器”?且不说能否做到,这行动本身是否会解除它对“熵噬族”的某种无形抑制(哪怕这种抑制是建立在错误基础上)?是否会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更古老、更难以理解的恐怖?而放任不管?“过滤器”又会继续以其僵化的逻辑,无情地“修剪”任何它认为“超标”的文明,包括可能正处于关键飞跃期的人类。
“守夜人”说得对,答案或许真的不在于简单的毁灭或妥协。而在于更深层次的……理解。理解生命的本质,理解秩序与混沌的平衡,理解如何真正应对“熵噬族”这类抽象威胁,并找到一条不同的、既能解除“过滤器”的威胁,又能妥善处理潜在“虚空阴影”风险的道路。
这条道路,注定布满荆棘,遥不可及。它指向“守夜人”提到的“中央档案库”,指向那失落的、蕴含着“先驱者”最终智慧的“导航星图”,指向对宇宙和生命更深层奥秘的探索。
叶舟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这跳动着、呼吸着的肉粉色腔壁,投向了外面那浩瀚无垠、既孕育着无限希望又潜藏着无尽危险的深邃星海。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挑战远超想象。但至少,他们终于拨开了重重迷雾,看清了敌人那完整而悲哀的面貌,以及这场跨越了亿万光年、延续了无数岁月的战争背后,那令人扼腕叹息的起源。
“我们得离开这里。”叶舟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和力量,他对奥拉夫说道,同时开始收拾数据终端,“找到修复‘迅影’哪怕最基本功能的方法,或者,找到离开这个活体档案库的其他途径。‘守夜人’用最后的存在为我们换来的信息和坐标,不能白白浪费。我们必须把他揭示的真相、把他最后的托付,带回去。蔷薇十字会,乃至所有愿意为自由未来而战的力量,需要知道这一切。”
真相已然揭晓,重量已然背负。而行动,必须继续。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们已没有回头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