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那一句沉甸甸的“准奏”,如同赦令,也如同断刃,彻底斩断了萧景珩与朝堂权力核心的最后一丝牵连。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有人愕然,有人惋惜,有人窃喜,更有人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那位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的靖王,竟真的甘心舍弃一切,去做个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议论纷纷,靖王府内,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带着些许尘埃落定感的忙碌之中。
辞呈已递,君恩已准,剩下的,便是扫尾与告别。
萧景珩并未因卸下重担而立刻变得轻松,相反,他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劳心劳力。接连数日,书房内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只是桌上堆积的不再是各地的军政急报,而是一份份关乎人事调动的文书、一封封需要亲笔书写的信件、以及一张张标记着各方势力与关系的脉络图。
他像是在下一盘关乎许多人命运的巨大棋局,如今棋局已定,他需为棋盘上每一颗重要的棋子,安排好最终的落点。
苏明月一直陪在他身边。她不再只是默默陪伴,而是主动参与到这繁琐的交接与布局之中。她心思缜密,对人事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常常能在他斟酌不定时,提出关键的建议,或是指出某个看似稳妥安排下潜藏的隐患。
“北疆军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张贲能力足够,但资历尚浅,需得有威望足够、且与你同心之人坐镇中枢,方能确保政令畅通,不受掣肘。”萧景珩指着北疆区域的布防图,眉头微蹙。
苏明月目光扫过几个名字,轻声道:“李老将军年事已高,但余威犹在,且向来只问军事,不涉党争。他可出任枢密院北面房主事,不掌具体兵权,但足以震慑宵小,为张贲撑腰。至于具体军务,王爷旧部中,赵锋沉稳干练,可升任兵部侍郎,协理北疆事宜。”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提笔便在拟定的名单上添上了这两个名字。“就依你所言。”
对旧部的安置,萧景珩可谓费尽心思。他并非简单地将自己人安插在要职上,那只会引来新帝的猜忌与新一轮的清洗。他做的,是平衡与铺垫。
有能力、有抱负,且与新帝理念相合的年轻将领,他毫不吝啬地予以举荐,助其登上更能施展才华的位置,这既是为国荐才,也是向新帝示好,表明他并无结党营私之心。
而那些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他则根据其性情与能力,或安排到相对清贵、远离权力旋涡的闲职,保其晚年安稳;或外放至富庶之地为官,许其家族富贵;对于少数几个能力卓着、心性坚韧,可堪大任者,他则亲自修书,恳切嘱托,望其能效忠新君,稳住朝局,同时,也在信中隐晦地留下了未来或许可以联系的暗线。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割,展现着他作为曾经权臣的深谋远虑与最后的责任担当。他不仅要自己抽身,还要尽可能地确保他离开后,他曾经守护的边疆不至于瞬间崩坏,他麾下的将士不至于兔死狗烹。
这一日,他将墨尘与凌煞唤至书房。
看着眼前这两位跟随自己出生入死、掌管着自己最核心武力与情报的心腹,萧景珩心中感慨万千。
“凌煞,”他率先开口,声音平和,“暗桩网络,乃王府耳目,亦牵扯诸多隐秘。本王离去后,这套系统需得有所调整。一部分核心人员,转入暗处,彻底蛰伏,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得启用。另一部分……你可自行抉择,是带着愿意跟随的兄弟另立门户,专注于江湖情报买卖,还是接受朝廷招安,转入枢密院职方司效力。无论你作何选择,本王都会为你铺平道路,备足银钱。”
凌煞单膝跪地,这位向来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暗卫首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王爷!属下……属下愿誓死追随王爷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