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浓稠、黏腻,彻底吞噬了村落的轮廓。日光被彻底隔绝,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扭曲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腐殖质混合的怪味,吸入肺中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最初的死寂被打破了。
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浓雾,来源不明,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紧接着,哭嚎、怒吼、咒骂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你把我的粮食藏哪儿了?!拿出来!”王老五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掐住邻居李老实的脖子,仿佛对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而李老实平时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老实人,此刻却挥舞着柴刀,胡乱劈砍,嘴里嘶吼着:“鬼!鬼!你们都是鬼!都要害我!”
混乱像投入静水的巨石,涟漪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平日里和睦的邻里、甚至家人,此刻都像是被无形的恶灵附体,眼中充满了疯狂的猜忌和原始的杀戮欲望。他们攻击每一个靠近的身影,用农具、用石头、甚至用牙齿,为了争夺一口井水、一块干粮,或者仅仅是因为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小小的村落顷刻间化作了修罗场。嘶吼声、碰撞声、惨叫声与黑雾翻滚的诡异嗡鸣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绝望的交响乐。
陈深背靠着祠堂冰冷的石墙,手中的柴刀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力压制着内心那股莫名翻涌的躁动和狂怒。他看到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的张婶,正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她的丈夫,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怪叫。他看到几个年轻人如同野兽般扭打在一起,直到一人头破血流地倒下。
这不对劲!所有人都不对劲!包括他自己,心底那股想要破坏、想要撕碎一切的黑暗冲动,如同毒蛇般嘶嘶作响,诱惑着他投入这场疯狂的盛宴。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达到顶峰时,忽然——
雾气深处,传来了一阵歌声。
那歌声空灵、缥缈,调子古老而奇异,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哀婉与……妖异。它穿透了浓雾,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疯狂或尚且挣扎的人的耳中。
陈深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
是苏璃!绝对是苏璃的声音!那个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会低着头抿嘴笑的姑娘,她的歌声陈深绝不会听错。他曾不止一次在清晨溪边,听到她一边浣衣一边哼着类似的小调。
但此刻,这熟悉的嗓音吟唱出的旋律,却不再有丝毫的温暖明媚,反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歌声婉转起伏,每一个音符都像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撩拨着人们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和欲望,让那些本就陷入癫狂的人更加暴戾,也让那些尚存一丝理智的人如坠冰窟,头晕目眩。
“苏璃……?”陈深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巨大的震惊和困惑甚至暂时压过了那股疯狂的冲动。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歌声是怎么回事?这笼罩一切的黑雾,这令所有人发疯的集体癔症,难道和她有关?
无数个疑问像黑雾一样瞬间吞噬了陈深。他猛地抬头,试图循着歌声的方向望去,可目光所及,只有无尽翻滚的、深不见底的浓雾。
那女子的吟唱声还在持续,悠长而诡异,仿佛一场盛大而残酷的献祭仪式的前奏,而整个村庄,都成了祭坛上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