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抗命受罚

水牢的恶臭是活的,像腐烂的巨兽在黑暗中均匀呼吸。冰冷、污浊的水没过胸口,黏腻滑溜的不知是苔藓还是别的什么,不断摩擦着胸前那道深刻的刀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脓液的腥气,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钝痛。

锁链沉重,铐住手腕,将他半吊在这片死水之中。血水早已将他的飞鱼服染成看不出原色的暗褐,凝结又化开。

萧彻闭着眼,意识在冰冷的折磨和伤口灼热的疼痛间浮沉。曹敬忠那惊骇扭曲的脸,缇骑们冰冷的刀锋,还有……窝棚缝隙里那双惊恐的眼睛,交替闪现。

十七年。原来他苦苦追查的真相,那个他以为早已惨死街头的娼妓之子,竟一直被曹敬忠藏在眼皮底下,用最险恶的方式“照料”着,成为随时可以要挟某些大人物的工具,亦或是曹敬忠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而自己,这个锦衣卫的千户,竟是帮凶的儿子,是曹敬忠用来向幕后之人表忠心的投名状的一部分。

多么讽刺。

水牢深处传来细微的划水声。是老鼠,还是那些据说靠啃食腐肉为生的水牢生物?

萧彻没有动。内力在冰冷的侵蚀下运行滞涩,伤口在恶化。曹敬忠没有立刻杀他,或许是想榨干他最后的价值,或许是想看他在这绝望中慢慢腐烂。诏狱的水牢,本就是用来消磨一切意志的炼狱。

划水声近了。很轻,很小心,不像动物。

萧彻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一点微光摇曳而来。那是一盏气死风灯,被一只稳定的手提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水面,映出一张同样被水汽和阴影笼罩的脸。

那张脸年轻,甚至带着点未褪尽的少年气,但眉眼间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警惕。水珠顺着他湿透的额发不断滴落。

裴九霄。

萧彻手下最沉默、也是最不要命的一个总旗。一个……他曾从诏狱刑架上亲手放下来的死囚。

“大人。”裴九霄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水波的微响掩盖。他快速靠近,灯光照亮萧彻苍白失血的脸和胸前那片狰狞的伤口,他瞳孔微微一缩,动作却丝毫未停。

他从腰间摸出两根细长的铁签,探入锁孔,动作快得只剩残影。锦衣卫里三教九流汇聚,裴九霄入诏狱前是做什么的,萧彻从不过问,只知没有他打不开的锁。

“咔哒”一声轻响,手腕上的铁铐松脱。

沉重的锁链滑入水中,溅起一小片水花。失去拉扯,萧彻身体一软,几乎栽进水里。裴九霄一把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和冰凉(池水的寒冷)。

“曹敬忠……布了重兵在外……”萧彻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扯着伤口。

“知道。”裴九霄言简意赅,将灯咬在嘴里,空出手迅速将一件湿淋淋的缇骑号服裹在萧彻身上,又往他脸上胡乱抹了几把血污泥污。“从排污的暗渠进来,外面……暂时引开了一些。”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萧彻能想象“引开”水牢守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裴九霄自己的左臂也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像是脱臼后刚刚复位,动作间带着隐忍的滞涩。

“你不该来。”萧彻借着他的力站稳,冰冷的水似乎让意识清醒了些,“这是送死。”

裴九霄停下动作,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了萧彻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固执,有决绝,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十七年前,崇文门外,有人也没该不该。”他声音依旧很低,却像锤子砸在萧彻心上。

他指的是萧彻当年一时不忍,瞒下线索,放过了那个“娼妓之子”……也就是如今的裴九霄。

不再多言,裴九霄架起萧彻,熄了灯,摸黑向着来路淌去。黑暗和恶臭瞬间将他们吞噬,只有水流动的细微声响。

这段水路比进来时艰难百倍。萧彻几乎将大半重量压在裴九霄身上,伤口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冰冷和高热交替折磨着他的神经。裴九霄咬紧牙关,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在迷宫般的黑暗水道中艰难前行。

前方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和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