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板老丈人?呵呵,不过如此。
君子欺之以方,古人诚不欺我。
工造监的营地立了起来,就在淮水码头下游的荒滩上。
高大的木栅栏圈出大片土地,根根粗木深埋地底,顶端削尖,森然指向天空。甲士披甲执锐,沿栅栏内外巡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营地内部,厚重的原木隔板将空间分割成数个独立的区域,通道狭窄,只容两人并行。每个区域入口都钉着木牌,墨迹浓重。
“皂”字坊:
热气混着刺鼻的油脂味从里头蒸腾出来。巨大的铁锅里,浑浊的油液翻滚冒泡。
老匠头刘三脸上的褶子都快拧碎了。他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张画满箭头的图纸。
“碱水……倒进去……搅?”
他喉咙里咕噜着,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旁边按着刀柄的监工老卒,“这不成一锅糊糊才怪。”
监工老卒眼皮一翻,刀鞘不轻不重地磕在刘三旁边的木桩上,梆的一声闷响:“侯爷画的图,照做!废什么话。”
刘三脖子一缩,咽了口唾沫,朝徒弟们挥挥手。
碱水倾倒而入。
嗤啦——白烟爆起,呛得人连连后退。
锅里的混合物剧烈翻腾,颜色变得诡异难辨。
所有匠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老大。
刘三啐了一口,抄起旁边一根胳膊粗的硬木棍,豁出老力气插进锅里,开始拼命搅动。汗水从他额角滚落,混着烟灰,在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木棍越来越沉,锅里的东西渐渐凝稠,变成一种黏糊糊、泛着微黄的膏状物。一股混合了油脂和草木清气的味道散开,压过了之前的腥臊。
倒模,晾干,凝固,最终成了……一块玉?
刘三迟疑着,伸手沾了一点。
膏体滑腻,在指间搓开,竟泛起细密的白沫。
他愣了愣,下意识往自己黑乎乎的手臂上一抹,再用力搓了几下。
一小片皮肤露了出来,白得刺眼。
周围瞬间死寂。
一个年轻匠人扑过来,抓起一点膏体就往自己脸上搓,搓下一层泥垢,露出底下原本的肤色。
“神了,真神了。”他声音发颤,举着白了一块的手背,像是举着什么稀世珍宝,“这泥垢一搓就掉。”
刘三哆嗦着,用木片小心翼翼地将那凝固的膏体刮出来,捧在手里,像是捧着刚出生的婴孩。
他浑浊的老眼里冒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这玩意儿,能换钱,能换很多很多钱。他们这些被圈在这里、签了死契的匠人,说不定真能活出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