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在电视屏幕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秒。
像一滴墨落入水中,瞬间散开,了无痕迹。
然而,对躺在移动病床上的林望而言,这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急诊通道里所有嘈杂的声音——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器械的碰撞声、远处传来的哭喊声——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世界变成了一帧绝对寂静的、定格的画面。
画面的主角,就是那张脸。
那张混在火灾现场围观人群里,普通到让人过目即忘的脸。
以及那个,翘起的嘴角。
林望感觉不到自己额头伤口传来的刺痛,也感觉不到手臂上擦伤的火辣。一股截然不同的、更深层次的寒意,并非来自皮肤,而是从脊椎的骨髓深处,一节一节地向上蔓延,几乎要冻结他的思考。
这不是挑衅。
挑衅是弱者对强者的虚张声势,是困兽犹斗的最后咆哮。
而那个表情,是蔑视。是棋手看着棋盘上垂死挣扎的对手,是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不是在传递一个“我们失败了,但我们会报复”的信号。
他是在宣告:“你们赢的这一局,是我故意让你们赢的。而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
那场烧毁了整座仓库的大火,不是仓皇的“清扫”,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而那个潜伏者,那个“观察者”,就是这场表演的导演兼首席观众。他甚至懒得躲避摄像机,反而借用公共媒体的镜头,大大方方地,为自己的作品签上了一个优雅而致命的名字。
病床还在移动,头顶的灯光一盏盏向后飞逝,像一条冰冷的、没有尽头的河流。
林望的身体被困在这张小小的床上,动弹不得,但他的思绪,却已经脱缰,冲向了一片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战场。
他错了。
他之前对周主任说出的那个名字,“王二狗”,那个他自以为是、能够抢在敌人前面的关键人证,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闪着红光的问号。
对方既然能如此从容地“表演”一场大火,又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会顺着账册的线索,去寻找最脆弱的环节?
那个观察者,在书店里目睹了他和苏婉晴交接的全过程。他看到了账册被拿走,也看到了林望的虚弱。以对方那种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他们一定会推演林望接下来的每一步棋。
寻找关键人证,是必然的一步。
那么,“王二狗”这个选项,会不会……也是对方预设好的?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林望的心里,让他不寒而栗。
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关键人证作为诱饵,引诱省厅行动队一头扎进去的陷阱。
“到了,准备区。”
一名护士的声音将林望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病床停下,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安静、明亮。几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走了过来,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术前准备。
“林先生,我们是麻醉科的。别紧张,睡一觉就好了。”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带笑眼睛的男医生说道,语气轻松,试图缓和气氛,“我听说了,英雄啊。放心,保证把你缝得帅帅的,不留疤。”
林望没有回应他的玩笑。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拼命地寻找着周主任的身影。
但他不在。
这位省厅办公室主任,此刻大概正在指挥中心,调动着所有资源,扑向那个他亲口说出的名字——王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