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尘一怔。他确实能感觉到,从龙涎井跃出海面后,手腕上的灼痛便时断时续,像有团活火在皮肤下翻涌。更诡异的是,每当他想起沧月最后那个笑容,或是摸向怀里的青铜戒指,灼痛便会化作一阵清凉,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当年你爹第一次觉醒剑痕时,也是这样。”老酒鬼突然开口,声音比昨夜更哑,“他跪在雪地里,浑身冒冷汗,说感觉有把火在骨头里烧。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他说,怕自己扛不住这力量,辜负了九剑。”
小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八道剑痕呈暗金色,从腕骨一直蔓延到小臂,每道之间都隔着寸许皮肤,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刻意分开。他记得第一次觉醒第一道剑痕时,是在南荒火山的熔浆池边——当时他为救被火蟒围困的孩童,焚世剑突然自行出鞘,剑气所过之处,熔浆竟凝成冰晶。从那以后,每隔数月,新的剑痕便会在他毫无防备时浮现,像被某种规则推着走。
“您说我爹……后悔吗?”小尘轻声问。
老酒鬼沉默了。他望着海面,那里有群海鸥正追着船尾的浪花盘旋,突然有一只海鸥偏离队伍,歪歪扭扭地栽进海里。他猛地坐直身子,酒葫芦“啪”地掉在甲板上。
“海鬼索命。”他低声说,指尖掐了个古怪的手势。
小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只海鸥的尸体正在被海水吞噬,水面却泛起诡异的黑色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海往上顶。更远处,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云团呈墨汁状,边缘翻卷着紫电,连海鸥群都惊得四散乱飞。
“黑雾追上来了。”老酒鬼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它刚才被沧溟剑斩断,却没伤到根本。这东西……是天道的寄生虫,专吃刚觉醒的剑主。”
小尘摸向腰间的焚世剑。剑鞘传来熟悉的温热,仿佛在回应他的不安。他刚要抽剑,老酒鬼却按住他的手腕:“别急。你现在用双剑,只会引它更快锁定目标。”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儿有样东西,或许能拖延片刻。”
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青铜匣,匣身刻满与锁龙礁相同的符文。打开时,小尘闻到股陈腐的药香——匣内躺着半块焦黑的玉牌,玉牌表面爬满蛛网似的裂纹,隐约能看出“九剑”二字。
“这是……”
“当年斩天道时,你爹留下的。”老酒鬼将玉牌塞进小尘手里,“它能暂时屏蔽你的剑气波动。记住,最多撑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海面突然炸开丈高的水墙。
黑雾裹着腥风扑来,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巨手,而是凝成了具体的形态——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巨人,浑身长着倒刺般的黑鳞,双眼是两个黑洞,正不断吸入周围的空气。它的每一步都震得商船剧烈摇晃,甲板上的缆绳被扯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躲进船舱!”老酒鬼抄起酒葫芦砸向黑雾,“用玉牌护住心脉!”
小尘没动。他看着黑雾逼近,突然想起昨夜在龙涎井,沧月说过的话:“九剑归一的血脉,连天道都忌惮。”他握紧焚世剑,第八道剑痕在皮肤下灼烧得更厉害了,仿佛在催促他拔剑。
“臭小子!”老酒鬼扑过来拽他,“你疯了?现在拔剑会要了你的命!”
“可您说过,我爹不怕死。”小尘盯着老酒鬼染血的青布衫,“他说要把命交给九剑,可我现在才明白——他不是要命,是要守护。”
黑雾的巨手已经罩了下来。小尘能闻到其中腐臭的气息,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尖啸,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撕扯。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抽出焚世剑——赤红色的剑芒划破晨雾,与沧溟剑的青光在掌心交相辉映。
“九剑……归一。”他低吟着,将两柄剑并拢。
刹那间,天地变色。
焚世剑的赤焰与沧溟剑的幽蓝交融,在半空凝成一轮双色光轮。光轮中浮现出八道剑影:裂空剑的锐、追月剑的柔、断妄剑的决绝……每一道都与他体内的剑痕呼应,像八把钥匙同时插入锁孔。老酒鬼的玉牌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将整艘船包裹在光罩里,连黑雾的触须都被挡在三尺之外。
“这是……”老酒鬼瞪圆了眼,“九剑共鸣?你才觉醒八道剑痕,怎么可能——”
“因为有您。”小尘打断他。他看见老酒鬼的影子正在虚化,像团即将消散的烟雾,“您体内的剑痕,是不是也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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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鬼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暗金色剑痕,与他当年作为九剑阁弟子时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
“原来……”他笑了,眼角却有泪光,“原来我一直没放下。当年斩天道时,我以为自己放下了执念,可看到你拿着剑一步步走过来……”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小尘手腕上的剑痕,“这哪是剑痕?分明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传给下一代的命。”
黑雾的巨手终于突破了玉牌的光罩。它穿透光罩的瞬间,老酒鬼突然推开小尘,踉跄着迎了上去。他的影子在接触黑雾的刹那彻底消散,连带着那道新觉醒的剑痕,化作点点金光,钻进了黑雾里。
“老东西!”小尘嘶吼着扑过去,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
老酒鬼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混着无数杂音,却异常清晰:“记住,雪岭的断妄碑下,埋着九剑阁最后的秘密。你爹……他没死。”
“您骗人!”小尘踉跄着摔倒在甲板上,咸涩的海水灌进嘴里,“您说过他斩了天道,怎么会——”
“斩天道不是死。”老酒鬼的笑声在黑雾里回荡,“是换个方式活着。等你拿到第九柄剑,你就会明白……”
黑雾突然剧烈震颤。小尘看见,老酒鬼的身影从黑雾中挣扎着浮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半透明,像团随时会散的雾,却仍死死攥着那半块酒葫芦。
“走!”他用尽最后力气吼道,“去雪岭!找到断妄碑!”
话音未落,黑雾将他彻底吞噬。
小尘跪在甲板上,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第八道剑痕在手腕上灼烧,而第九道剑痕的位置——心口处,正传来阵阵刺痛,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剜。
海风卷着黑雾残片掠过他脸庞,他伸手抓住一片,却只触到满手湿冷的血。
“老酒鬼……”他轻声说,眼泪混着海水滴在甲板上,“您说他会活着,对吗?”
没有人回答。
商船在黑雾的冲击下剧烈摇晃,桅杆发出断裂的呻吟。小尘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青铜戒指和半块玉牌。戒指内侧的血字还在发亮,玉牌的裂纹中渗出淡淡金光,像在指引方向。
他站起身,握紧焚世剑和沧溟剑。双剑共鸣的嗡鸣声中,他感觉体内的第九道剑痕正在苏醒,像颗沉睡的种子终于破土。
“雪岭。”他对着海面说,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却又坚定,“断妄碑。”
乌云中突然劈下一道紫电,击中船头的桅杆。火花四溅中,小尘看见远处的海平线上,有座雪山正在显现——它笼罩在风雪里,山峰直插云霄,山脚下隐约能看见块残破的石碑,刻着“断妄”二字。
晨光穿透乌云,照在小尘脸上。他握紧双剑,转身走向船头。
身后,老酒鬼消失的地方,海面泛起一圈涟漪。有朵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花正在那里绽放,花芯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望着东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而在更远处的云端,九道剑影正在汇聚。裂空、焚世、沧溟……第八道剑影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第九道剑影的位置,却仍笼罩在迷雾中。
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小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商船在风暴中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小尘抱着桅杆,看着海水漫过甲板。老酒鬼消失的地方,黑雾仍在翻涌,像团不肯散去的霉斑。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戒指和半块玉牌,玉牌的温度突然升高,在掌心烙出个淡金色的印记——与雪岭断妄碑下的图腾一模一样。
“往北。”他对着风说。
商船的龙骨在撞击暗礁时发出断裂声。小尘解开腰间的绳索,抱着两柄剑跳进海里。咸涩的海水立刻灌进鼻腔,他却像条灵活的鱼,借着海流往岸边游去。背后传来商船沉没的轰鸣,他头也不回——老酒鬼说过,雪岭的秘密藏在风雪里,而风雪,只认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