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印在冰冷坚硬的白玉石阶上洇开,如同绝望绽开的红梅。林陌右臂经脉的灼痛未消,膝盖撞击石阶的闷痛还在骨骼深处叫嚣,赵乾怨毒的目光更是毒蛇般缠绕在后背。可他已顾不得这些。器灵那声饱含贪婪与暴戾的“安静”仍在他识海中回荡,掌心残留的灰色漩涡吞噬惑神珠邪力的触感冰冷而蛮横。
更深的寒意却来自心口。
冰鸾玉簪的悸动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苏清玥最后那声“危……”的意念碎片,带着无尽的担忧与阻止,沉入识海深处,只余一片冰冷的死寂。仿佛寒玉洞中那道剑意凝聚的身影,终于彻底掐灭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火星。
“苏苏……” 无声的呼唤在心底撕裂,林陌猛地抬头,望向那依旧隐在云雾中的峰顶。不能停!停下,便是万劫不复!他咬碎口中残留的血腥,将翻腾的气血与右臂经脉撕裂般的胀痛强行压下,混沌冰焰在气海边缘无声流转,冰蓝核心的光芒稳定着濒临失控的灵力汞浆。
他一步踏出,跨过了那道无形的界限——登天梯第三百阶!
天地骤然失声。
脚下坚实的白玉台阶、身后赵乾不甘的咆哮、前方高耸入云的阶梯、乃至峰顶缭绕的仙云瑞气……一切有形之物瞬间褪色、扭曲,最终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轰然崩解!
一股粘稠、灼热、带着浓重焦糊与血腥气息的风,猛地灌入鼻腔!
林陌踉跄一步,脚下不再是冰冷的玉石,而是滚烫、松软、带着火星余烬的焦土!刺目的红光取代了天梯的清冷,灼烤着他的皮肤和眼球。热浪翻滚,视野在高温下扭曲变形。
眼前,是地狱。
青石村。
不是记忆里那个依山傍水、宁静破败的小村落,而是它被彻底毁灭后的余烬焦骸。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刺向被火光映得血红的天空。熟悉的茅草屋顶早已化为飞灰,只留下焦黑的梁木骨架,歪斜地支撑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木头闷燃的呛人烟味,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铁锈般的腥气。
“阿陌!快跑——!” 凄厉到变形的嘶吼,猛地刺破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从左侧传来!
林陌猛地转头!
那间他曾为受伤老道偷偷送过饭食的、村东头王婶家的土坯房,此刻正被熊熊烈焰吞噬!烈焰舔舐着土墙,发出爆裂的脆响。就在那扇摇摇欲坠、被火焰包裹的门框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徒劳地挥舞着烧焦的扫帚,试图扑打蔓延到身上的火舌。
是王婶!
她的头发被燎去大半,半边脸被灼烧得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颧骨。那件常年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早已成了燃烧的火衣,紧紧贴在皮开肉绽的身体上。她看到了林陌,那双被烟熏得赤红、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光亮,嘶声力竭地朝他吼叫:“跑啊!别管我们!去找……”
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匹练般的血光,带着刺耳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侧面废墟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噗嗤!
血光精准地穿透了王婶的胸膛!她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被无边的空洞和难以置信取代。焦黑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砸进身后爆燃的火焰中。烈焰瞬间将其吞没,只留下一声沉闷的爆响和更加浓郁的焦臭味。
“不——!” 林陌目眦欲裂,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撕裂!他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哪怕只是徒劳!
然而,脚步刚刚抬起——
“娘!娘!你在哪?阿陌怕!” 一个带着无尽惊恐和哭腔的稚嫩童音,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林陌的身体骤然僵住!这声音……是小渔!
他猛地循声望去!
就在他家那间早已坍塌、只剩下几堵焦黑土墙的废墟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断墙的阴影里,瑟瑟发抖。那是年幼的小渔,穿着过年时他娘给她缝的那件洗得发白、缀着小花的旧棉袄,此刻却沾满了黑灰和暗红的血渍。她的小脸脏兮兮的,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泥沟,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最纯粹的恐惧,小小的身体因极致的害怕而剧烈颤抖。
她看到了林陌,如同看到了溺水中唯一的浮木,伸出沾满泥灰和血污的小手,哭喊着:“阿陌哥!救我!有坏人!好多血!娘……娘不见了……呜呜……”
那无助的哭喊,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陌的神经。他认得那个位置!那是他娘最后倒下的地方!记忆的碎片与现实的地狱场景瞬间重叠!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和毁灭欲望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脚下的焦土,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双腿,试图冻结他的骨髓,瓦解他的意志。耳边,仿佛有无数怨魂在低语:
“都是你……是你引来了灾祸……”
“是你害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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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来吧……陪我们……在火里……永恒……”
“跑什么?你逃不掉的……罪孽早已刻进骨头……”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恶毒的诅咒,试图将他拖入无边的悔恨深渊。
林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那是对命运不公的狂怒,是对自身无力的痛恨,更是对眼前这利用亡者、亵渎悲痛的幻象的极致憎恶!他死死盯着那个蜷缩的“小渔”,看着她眼中真实的恐惧,看着她伸出的求救小手,胸腔中积压的火山濒临爆发!
“假的……都是假的!”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叠浪炼气法在极致的悲愤中本能地疯狂运转!气海内暗金汞浆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如同被飓风掀起的怒海狂涛,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这狂暴的情绪浪潮没有摧毁他的心神,反而被他强行引导,化作一股沛然莫御的冲击力,狠狠撞向那试图冻结他、侵蚀他的冰冷悔恨!
轰!
无形的枷锁在体内被这股怒浪冲开!双腿瞬间恢复知觉!与此同时,他并未冲向那个“小渔”,而是猛地侧身,目光如电,死死钉在右侧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只有几根焦黑木梁斜插的废墟之上!
记忆中,母亲临死前,就是倒在那里!她的身体挡住了破门而入的血煞门徒挥向他的刀光!她的血……浸透了那片土地!
幻象似乎察觉到他识破,那片废墟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了一下,仿佛信号不稳的画面。
“给我……滚出来!” 林陌低吼,蕴含着叠浪劲力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那片区域!
嗡!
空气一阵剧烈波动。那片废墟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荡漾、破碎!
一个身影在扭曲的光影中浮现出来。
不再是年幼的小渔,而是……他的母亲!
她就静静地跪坐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背对着他,身影单薄而佝偻。身上还是那件林陌无比熟悉的、打满了补丁的靛蓝色粗布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花白的发丝垂在颈边。
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正低着头,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滚烫的灰烬里,扒拉着什么。
找到了。
她颤抖的手指,从滚烫的黑灰中,拈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断裂的、被烧得焦黑扭曲的……铜手镯。
林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是他娘唯一的首饰!是当年他爹用第一次进山猎到的好皮子换来的!娘视若珍宝,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戴一戴,每次戴完都要用软布细细擦拭,小心包好……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断成两截?还被烧成这样?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血与火的夜晚,他躲在柴垛缝隙里,透过缝隙看到的最后画面——娘扑过来挡住刀光时,那只扬起的手臂上,似乎闪过一抹熟悉的铜色微光……然后就是刺目的血光和娘倒下的身影……原来……原来它在这里……
“娘……” 干涩嘶哑的声音从林陌喉咙里挤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孺慕。所有的愤怒、憎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边的酸楚和刻骨的思念,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朝前迈了一步,想靠近,想看清娘的脸,想问问她疼不疼……
就在这时,跪坐在灰烬中的“母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林陌的血液,在这一刹那,彻底冻结!
那不是他记忆中母亲温和慈祥的脸!
那是一张被火焰舔舐过的脸!半边脸颊的皮肉被烧得焦黑碳化,粘连着,露出下方暗红的肌肉纹理和森白的颧骨。另一侧相对完好的脸上,皮肤也被高温炙烤得布满水泡和翻卷的焦痕,如同破碎的瓷器。一只眼睛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边缘凝结着暗红的血块。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此刻正空洞地、直勾勾地“望”着他。
没有悲喜,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如同两口废弃千年的枯井。
她那只完好的、沾满黑灰的手,托着那枚断裂焦黑的铜镯,朝着林陌的方向,微微抬起。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的木偶。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锥,从那黑洞洞的眼窝和焦黑的面孔中弥漫开来,瞬间锁定了林陌!比之前小渔幻象的恐惧冰冷百倍!这是源自至亲逝去、自身却无能为力的最深沉的绝望,是心魔洞悉他灵魂最脆弱处后,刺出的最致命一刀!
“阿陌……” 一个嘶哑、破碎、仿佛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从那焦黑变形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感,“娘……好冷啊……这镯子……断了……你帮娘……修好它……好不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林陌的心上来回切割!母亲的遗物,母亲的惨状,母亲临死前的守护……所有被他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伤痛,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残忍地撕开,暴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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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如同亿万只毒蚁瞬间啃噬骨髓!
为什么那么弱?为什么没能救下她?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血泊里?为什么连她唯一的念想都护不住?
“留下来……陪娘……这里……太冷……太黑了……” 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如同深渊的低语,“修好镯子……我们……回家……”
家?哪里还有家?
青石村已成焦土,亲人化作枯骨!这绝望的幻境,就是心魔为他准备的永恒牢笼!沉溺其中,便是在悔恨的泥沼里窒息!
林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衫。他死死盯着母亲手中那断裂的焦黑铜镯,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滚烫的焦土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化作一缕青烟。灵魂仿佛要被那黑洞洞的眼窝吸进去,沉沦在那无边的冰冷绝望之中。
气海内,原本汹涌的暗金汞浆,在这极致的绝望冲击下,竟也出现了凝滞的迹象!叠浪法的运转变得无比艰涩,如同在冻结的泥潭中挣扎!
“证……道……”
就在这灵魂即将被绝望冰封的刹那,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灼热温度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种,猛地在他心口炸开!
是韩老!
不是幻听,而是烙印在灵魂深处、源自玉简中那封绝笔信里,师父用生命刻下的最后嘱托!那潦草却力透纸背的两个字——“证道”!此刻,它们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燃烧的薪火,带着师父燃尽神魂为他开辟生路的决绝意志!
轰!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开了笼罩心神的绝望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