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深夜十一点。
四行仓库北侧,那扇对着苏州河的厚重铁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隙。
惨白的月光混着河水的腥气,灌了进来。
对岸的公共租界灯火璀璨,歌舞升平,与这边尸骸遍地的地狱,划开了两个世界。
谢晋元站在门后,最后一次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仓库的幽深黑暗,落在李默和那二百多名弟兄身上。
他们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静静矗立。
没有挥手,没有言语。
只有一道道滚烫的、沉重的、带着托付与决绝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碰撞。
“团长,时辰到了。”一名军官在他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催促。
谢晋元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将喉头那股灼烧般的哽咽强行压下,猛地一挥手。
“走!”
一个又一个士兵,压低身形,从门缝里无声地滑了出去。
伤员被夹在队伍中间,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他们的脚步踩在废墟瓦砾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都像是敲在所有人心头的重鼓。
每一个走出铁门的士兵,都会下意识地抬头,最后看一眼仓库楼顶。
那面在夜风中狂舞的国旗,是烙进他们灵魂的图腾。
然后,他们会将目光投向黑暗中的李默,要把那张年轻却坚毅得可怕的脸,死死刻进骨头里。
此去,即是永别。
钱虎站在李默身侧,眼圈血红,攥着捷克式机枪的指节捏得发白。
“默爷……”他嗓子发干,“你说……团长他们……能过去吗?”
李默没有回答。
他举着望远镜的双手,稳如磐石,视野死死锁定着河对岸的黑暗。
按照计划,谢晋元部将沿着苏州河北岸向西,抵达一里外的新垃圾桥。
英国人承诺的接应点就在那里。
那短短的一里路,是生与死的界河。
“有情况。”李默的声音极低,却带着金属的质感。
钱虎的呼吸瞬间停滞。
望远镜的视野里,谢晋元的队伍行至中途,几道刺破黑暗的手电光柱毫无征兆地亮起!
紧接着,是日语的暴喝。
“谁在那!站住!”
枪栓被拉动的清脆机括声,在死寂的夜里炸响,格外尖利!
是日军的夜间巡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