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根本不是客船,是货船的底舱,比这里还要挤,还要臭。
他们在海上漂了四个多月,吃的是发霉的咸菜干,每天都有人病死,然后被卷起草席就扔进了海里。
那一刻,阿伟才隐约觉得,客头嘴里的“金山”,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
船一靠岸,根本见不到什么金山。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冲上船,像赶牲口一样把他们吆喝下来,直接带进了这个地窖。
他们口中的“猪仔馆”。(英文中称为“猪圈”(Pig-Sty Dens))
门一锁上,金山梦就彻底碎了。
他们成了管事账本上的一串数字,船票、食宿,全都变成了还不清的债。
他们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
几天后,一个管事笑嘻嘻地拿来一杆烟枪和一小撮黑色的膏状物,对他们说这是“福寿膏”,“解攰忘忧,啜两口快活过神仙!”。
隔壁床的阿七,因为想家整夜睡不着,就试了。
一次,两次……不出半个月,他就成了离不开那杆烟枪的废人,眼神涣散,为了多一口“福气”,他可以给管事磕头,甚至出卖同乡。
角落里,骰子碰撞的声音和叫骂声从没停过。
那是另一个陷阱。他们设了赌局,说能让苦工们“一晚翻身”。
几个不信邪的兄弟,把家里带来的几个铜板全扔了进去,结果只欠下了更多的赌债。
债上加债,就更没有离开的可能了。
今天早上,阿七被带走了。一个高大的白人船长,像挑牲口一样,捏了捏阿七瘦骨嶙峋的胳膊,然后和管事嘀咕了几句,扔下一袋钱。
管事就在阿七的账本上画了个叉,说他的“船票钱”结清了。
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两个打手拖走,听说去做水手。
下一个,会是谁?可能是他阿伟,可能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今晚,阿伟没有睡。
外面的喊杀声,让他想起了在家乡时,官兵围剿天地会的情景。
他壮着胆子,透过墙上的一条裂缝向外窥望。
他看到了那些黑色的身影,看到了那些雪亮的刀光,看到了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白人地痞,在那些华人同胞的刀下,如同猪狗般被宰杀。
阿伟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是害怕吗?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终于得以宣泄的快意!
他看到一个华人汉子,一脚踹翻一个白人打手,然后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那一刻,阿伟觉得,自己胸中那股积压了许久的恶气,仿佛也随着那一刀,被狠狠地劈了出去!
当炮声响起时,阿伟身边的同乡们都吓得瑟瑟发抖,有人甚至跪在地上,朝着家乡的方向磕头,以为是天谴。
阿伟却没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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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巴利海岸区就坐落在金山港口的前沿,直接濒临金山湾。
这里是旧金山庞大码头区中一个声名狼藉、以罪恶活动闻名的特定“社区”或“地段”。
它不是一个孤立的区域,而是与整个港口无缝连接,并依赖于港口生存的。
整个圣佛朗西斯科海滨是一条长长的、布满码头的海岸线,是城市的经济动脉。
而巴尔巴利海岸区,就是紧邻这条海岸线,顺着街道延伸向内的陆地区域。
这个区域的街道直接通向码头,使得岸上的酒吧、妓院和罪犯能够非常方便地接触到船只和水手。
与巴尔巴利海岸区直接相连的码头,是整个港口系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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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佛朗西斯科作为美国西海岸的主要港口,通过码头区进行大量的国际贸易。
来自美国东部、亚洲和欧洲的工业品、茶叶、丝绸等货物在这里卸下。
同时,加州的木材以及内华达山脉的矿产(金、银)也从这里装船运往世界各地。
这里混乱的码头是走私活动的天然庇护所。
鸦片、违禁酒类和其他非法货物就通过这里被偷偷运进城里。
总体来说,货物吞吐量远小于其他区域。
真正大规模的走私活动也不会在这里停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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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九带着人风驰电掣般赶到,
几十米开外,那艘他们得到消息的两桅帆船,一个庞大的黑色剪影,已经驶出码头,向太平洋深不可测的黑暗滑去。
船尾搅起的苍白泡沫,在昏暗中十分显眼。
“九爷,嗰啲鬼佬炮手话就快超出射程啦!”
嘶哑的嗓音在陈九耳边响起。
“咁就抓紧放!”
他死死盯着那个船影,摆下这么大的阵仗,今天绝不允许一个人跑脱!
简陋的炮架在码头的碎石地上被粗暴地支起。
炮口火光一闪,沉闷的轰鸣撕裂了港区。
第一炮,徒劳地在远处的海面炸开一朵徒劳的水花。
那几个白人士兵脸上挂不住,低声咒骂着晦暗的天色和狡猾移动的目标,手忙脚乱地再次校准。
第二炮呼啸而出,炮弹擦着船舷掠过,激起更大的浪花,却依旧未能留下致命伤。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失败的味道。
士兵们额角见汗,今天携带的12磅实心炮不多,就还剩下两发,要是都没打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上校的计划。另外,身旁那些黄皮猴子的刀都提起来了!
中士再次俯身调整,眼神死死咬住那缓慢的船影。
轰——!
第三炮!这一次,死神的镰刀终于挥中!
炮弹精准地撕开了那艘两桅帆船的侧舷!
木屑在夜色中骤然爆开,伴随着隐约可闻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木船壳在一瞬间向内凹陷、爆裂。
比炮弹本身更致命的,是成百上千块高速迸射的木片。
它们如同一场死亡风暴,扫过船体内部,将惨叫声硬生生切断在喉咙里。
然而,甲板上的人无暇顾及船身的伤口。
一场由枪火点燃的内讧,早已将这里变成了血肉与硝烟的地狱。
冲突始于船长室。
当第一炮响起,船长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刚刚拔出了一把柯尔特转轮手枪,就直接被黄久云一枪轰碎了脑袋。
枪声在狭小的船舱内震耳欲聋。
战斗随即蔓延到甲板上。
白人水手们,手持撬棍、船斧和各式老旧的转轮手枪,正与二十几个来自香港的洪门打手殊死搏斗。
洪门的人火力更猛,他们几乎人手一把左轮,甚至还有两支短管霰弹枪。
枪声、咒骂声和兵器碰撞的脆响混成一团。
甲板上弥漫着呛人的黑火药硝烟,能见度极差。
水手们依托着桅杆和货物箱作为掩体,与在甲板上灵活移动的洪门打手展开对射。不时有人中弹倒下,或者在打空子弹的间隙被敌人近身,用刀斧解决。
水手长大副约翰刚刚用一根沉重的铁质撬棍砸翻一个敌人,一颗铅弹就呼啸着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他怒吼着,朝硝烟中的一个黑影连开三枪,直到手中老式转轮的撞针发出空洞的“咔哒”声。
第三炮打中,整船的人似乎都知道死期将近,更加疯狂。
零星的黑点直接跃入冰冷刺骨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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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嗰个麦克带住啲爱尔兰人指咗一个地方!张阿彬带住捕鲸厂啲兄弟霸咗只细艇!咪开炮喇!他想追上去抢船!”
报信佬喘紧大气冲到陈九面前。
陈九眼中寒光一闪,大帆船起步慢,舢板追上绝对没有问题,他即刻做决定,
“所有人上船!”
众人如离弦之箭冲向泊位一侧。
那里,数十条被张阿彬带领的剽悍渔民抢占下来的小舢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早已蓄势待发!
麦克高高挥舞着手。
大型远洋帆船吃水很深,很多时候无法直接停靠在码头最浅的区域,或者在港口繁忙时需要在海湾中下锚等待。
船员们要上岸休假、采购,或者岸上的人要登船,都必须依赖这些小船进行接驳。这些小船灵活地穿梭于大船与码头之间,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陈九等人纵身跃入摇晃的小船,桨橹齐飞,船头劈开黑色的海水,带着一往无前的凶悍,直扑那艘受伤的巨兽!
麦克跟着上了船,这才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
关键时刻,还得看我们爱尔兰人!
他站在船头喃喃自语,“学着点,这才是巴尔巴利海岸的“特色”!”
小舢板是进行各种非法活动的理想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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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麦克,早就预判到了!
他不忘了拍了拍身边奋力划桨的帕迪一下,这小伙子送来了关键的消息,他才来得及抢下这个功劳。这个小伙子划得飞快,露出兴奋的笑容。
有的时候,人消沉只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路要走啊….
麦克一点也没有冒险的警惕感,甚至心里觉得划得再快点,身后的爱尔兰人伤上几个才好。
今晚所有的势力中,就数他人最少,不努力一点,如何捞地盘?!
距离在亡命的追赶中飞速缩短。
受伤的帆船如同跛脚的巨兽,在船上的混乱中速度大减。
小船如附骨之疽,终于贴上了它巨大的、淌着血的侧舷!
跳帮!
这才是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惊心动魄的海上搏杀!
陈九面色冷峻,感觉自己手里的刀都在颤抖渴望。
这是每个咸水寨渔民的痛!
有几经辗转逃回来的人说,海战当天,叔公带领的船队就是被鬼佬的舰队围困在大屿山海湾。
面对更先进的大船和火炮,当时当日,他指挥船队分成多个小队,利用其数量优势和船小灵活的特点,不顾炮火伤亡,强行冲向体型更大的鬼佬战船。
最后烈焰冲天,命绝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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