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把总督阁下的意思一字不差地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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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灰白的光,像迟来的怜悯,艰难地爬上窗户,陈九布满血丝的眼皮终于沉重地合上片刻。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界,一只冰冷的手,带着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九猛地惊醒。心跳如擂鼓。
王崇和睁着眼。
那眼神不再是浑浊痛苦的迷雾,也不是回光返照的明亮。
它清澈如深秋雨后的寒潭,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
虚弱,却沉淀着一种穿透生死的平静,一种……看透后的空明与寂寥。
仿佛灵魂已飘到半空,冷冷地俯视着这具残破的躯壳和眼前的一切。
“九爷……”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异常清晰。
“我在!”
陈九立刻俯身,凑近那张苍白却异常宁静的脸。
他喉咙发紧,竟不知该说什么。所有的安慰和承诺,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返……旧金山。”
王崇和艰难地吸了口气,胸膛微弱起伏,
“想……见见师弟。”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自己断了一截的右胳膊,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粗糙的布包扎着断口。
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呢副身…废咗。九爷,唔使再为我…费心。”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陈九的喉头剧烈滚动,他想说“能治好”,想咆哮“我不许你死”,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崇和……”
王崇和的目光转向陈九,那清澈的眼底深处,缓缓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感。
不是歉意,更像是一种未能完成的遗憾。
“九爷…应承过你的事…怕系…做唔到喇。”
他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更加幽深,“本来……想陪九爷行完呢条血路。看我们兄弟可唔可以在呢片呢片番鬼的地上…真正扎下根来…等后来人少受啲苦。”
他喘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那灰白的天际线,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维多利亚港之外,旧金山之外更广阔的天地,也看到了正在崩塌的过往。
“路……是我自己选的。刀口舐血…迟早有咁一日。捱呢一枪…值。”
“唔怨…更唔悔。”
陈九眼眶瞬间赤红,滚烫的泪在眼底疯狂打转,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倔强地不肯让泪水落下。
那“值”字,狠狠剜进他心里。
“这就是我的命数啊…一把刀总有劈到崩口的一日…只系,我估唔到,来得咁快。”
王崇和的视线又缓缓落回陈九脸上,声音更轻,
“武人的命数….咳…咳….”
“练武咁多年,总算冇丢架呢身功夫。”
他微微摇头,眼神有些飘忽,像在回忆,又像在质问这无常的命运。
“梁伯说得对……”
“江湖……已经落幕了。现在是枪炮说话的时代了。”
“不是死在刀下……是死在……这些铁蛇嘴里。”
“以前…刀系道理,义气就系规矩……而家…规矩系枪,道理都系枪。”
他长长地、悠缓地吐出一口气,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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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可以……再陪九爷行落去了……”
王崇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渺,那清澈的眼神也开始迅速黯淡,
被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解脱般的松弛覆盖,“九爷…保重……跟住落来条路…难行……要……小心……”
“.....对唔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仿佛耗尽了残躯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
他平静地阖上了双眼,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悠长,仿佛随时会融入那潮湿的空气中。
陈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那在眼底盘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他低头看着那张平静得如同沉睡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重的死寂。
那“保重”二字,如同最沉重的告别,也如同最无力的嘱托。
这间陋室里,一个属于旧时代的武魂,正带着对未竟事业的遗憾和对新世界的冰冷认知,悄然走向寂灭。
江湖路远,兄弟情长,终究敌不过一颗冰冷的铅弹和一个正在轰鸣中碾碎一切的新时代。
“梁伯,”陈九的声音异常平静,“我要亲自带崇和返去。维多利亚港个摊子,仲有巴克维尔嗰边……就要全权拜托你老人家。”
梁伯的手,重重地拍在陈九的肩膀上。
“放心去吧,阿九。行伍征伐,收拾残军败将,这些动刀动枪的事,交给我这把老骨头。巴克维尔不过是一群武装矿工,我去做就是了。你务必……”
梁伯的声音也带上了沙哑,
“务必俾他……安安稳稳行完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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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空气涌入肺腑。
海风混杂着浓烈的咸鱼气味。
王崇和蜡黄的脸上竟奇迹般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
阿越,脸上犹带稚气的青年,在门口看见他被陈九搀扶下来,尤其看见那条空荡的右袖时,瞬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随即,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爆发出来,撕裂了黄昏的沉寂。
王崇和抬起仅剩的左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师弟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