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九儿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4150 字 13天前

陈九跳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好?”

“好,都好着呢!”

王二狗咧嘴笑道,“这玫瑰特别喜光嘞,越晒越香!”

他走到花圃前,蹲下身,轻轻触摸着那厚实而带着微小绒毛的花瓣。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苦涩与芬芳的气味,钻入鼻息。

“九爷,香吧?”

“以后,咱们这里就是一片玫瑰海!九爷你就是玫瑰之王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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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很简单,一大盆海鱼汤,几碟咸鱼干,还有白米饭。

捕鲸厂的兄弟没有搞什么仪式,他们知道陈九不喜欢那些虚礼。

饭桌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汇报着这一个多月来的大小事务,从哪家的渔船收获最多,到哪个兄弟跟“邻村”的意大利白人小子打了一架,事无巨细。

陈九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是插一两句话。

他喜欢这种氛围,充满了烟火气,让他感觉只是这个渔民大家庭的一份子。

现如今,能出头的都被安排去了各处,反倒是留在捕鲸厂的是些最纯粹的,最朴实的。

没学问归没学问,日子过得反倒踏实。

陈家族人多是不甘寂寞的,去了各处做事,留下些老弱在捕鲸厂过活。

饭后,他正准备去工厂看看,母亲李兰却叫住了他。

“九仔,你跟我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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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兰的语气很平静,但陈九却听出了阿妈心里那股硬气,顶到喉咙了。

他回头看去,母亲穿着一身干净的“大成蓝”衫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但眼神却依旧清亮。

来到旧金山后,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眉宇间那股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愁苦,还未完全散去。

“娘,乜嘢事?”

“跟我来就是了。”

李兰没有多说,转身朝小镇东侧走去。

陈九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心底猜到是什么,但还是跟了上去。

他注意到,母亲走的方向,是新近才完工的一栋独立木屋。

那栋木屋的样式很特别,青瓦飞檐,门口还有两个石墩,与周围的美式简易木板房截然不同,带着浓郁的广东乡土气息。

他知道,那是陈家族人,仿照老家咸水寨的陈家祖祠修建的。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正中,是一个高大的神龛,上面供奉着一排排黑漆金字的灵位。

最上首的,是“陈氏堂上历代祖先”,最下面几排,则是陈九的老豆、阿爷、太公……

那些陈家列祖列宗的名字,如今它们也漂洋过海,在这片被称为“金山”的异乡土地上,沉默地注视着后人。

神龛前的香炉里,三炷清香正燃着,青烟袅袅,盘旋而上。

“跪低。”

李兰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响起,带着回音。

陈九愣了一下,但看着母亲严肃的脸,他没有反驳,依言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李兰没有看他,而是走到神龛前,拿起三炷香,点燃,对着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香炉。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阿九,你今年几大啦?”

“娘,你知嘅,廿六(26)了。”

陈九低声回答。

“二十六了……”

李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老豆在你呢个年纪,你都识满地爬了。你呢?”

陈九沉默不语。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是自从母亲来到旧金山后,他们之间反复上演的对话。

“你睇睇外面,”

李兰伸手指了指祠堂外,

“这么大的家业,咁多人靠你食饭。你出海,他们为你摇橹;你同人打生打死,他们为你搏命。你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天。可是,陈家的天呢?边个来顶?”

“你跟我说,你成日忙住同鬼佬斗,跟鬼佬的堂口斗,你要为咱们争口气。好,这些娘不懂,但娘支持你。可你争来了什么?争来了这偌大的基业,以后要交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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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睇睇祠堂里的牌位,你老豆、你阿爷、你叔公,他们都睇住你!”

“你若是连个后都没有,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他们?我这个做娘的,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陈家的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李兰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也红了。

陈九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抬起头,望着母亲,声音沙哑地说道:“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面的白人虎视眈眈,会馆的人也未必真心。我走错一步,这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

“我什么我!”李兰打断他,“这些都是借口!天底下边个男人唔系一边打生打死一边成家立室?你就系心里冇将呢件事当回事!你就系唔想畀我呢个老嘢安心!”

她走到陈九面前,蹲下身,拉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但却很温暖。

“阿九,当娘求你,好唔好?”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哀求,“你成个家,给娘生个孙子,让娘这颗悬着的心,能落下来。你看看洗衣坊的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身子干净,手脚勤快,能生养。你挑一个,只要你点头,娘明天就去给你提亲!”

陈九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不是洗衣坊那些姑娘们或感激或畏惧的脸,而是一张已经遥远模糊的脸。

李兰一愣,以为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是那个……那个姓林的先生,对不对?”

陈九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