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虎山返程不过半月,北凉王府的马车便又一次整装待发。徐骁一身墨色劲装,站在府门前看着仆从们搬运行李,脸上虽无过多表情,眼底却藏着对儿女们的期许。他对外只说要带孩子们去武当山沾沾道家灵气,求个平安顺遂,可府中亲近之人都明白,这位北凉王的心思远不止于此。北凉地处西北,常年与北莽对峙,虽手握重兵,却也需在中原腹地积攒人脉香火;更何况,他不愿让孩子们困在王府的深宅大院里,只想让他们多见识天下风光,日后方能有开阔胸襟。
出发那日,天刚蒙蒙亮,寒气还未散去,徐骁便带着四个儿女上了马车。车厢宽敞,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子,角落里还放着暖炉,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大女儿徐脂虎挨着车窗坐着,次女徐渭熊靠在母亲留下的软垫上打盹,长子徐凤年捧着一本兵书看得入神,最小的徐龙象则攥着一个木雕小熊,眼神懵懂地看着窗外。徐骁坐在对面,看着孩子们各异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马车一路颠簸,行了约莫三日,终于抵达武当山脚下。彼时正值深冬,一场大雪刚过,整座武当山被皑皑白雪覆盖,远远望去,像是天地间铺展开的一幅巨型素帛,琼枝玉树错落其间,冰棱垂挂在屋檐下,折射着清冷的光,活脱脱一幅人间仙境图。山脚下的石阶被积雪压得厚实,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山间的静谧。凛冽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丝清甜的凉意,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雾,袅袅升起,又很快消散在风中。
徐骁率先走下马车,身着一件厚实的墨色棉袍,棉袍领口和袖口镶着一圈狐狸毛,既保暖又显威严。他步伐稳健地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叮嘱孩子们小心脚下。徐脂虎紧跟在父亲身后,今年刚满十四岁的她,正是舞勺之年,性子跳脱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灵动。她不喜穿沉闷的冬装,特意挑了一件鲜红色的貂裘,皮毛柔软顺滑,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外面又罩着一件同色的披风,披风边缘绣着精致的云纹,下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漫天白雪中格外惹眼。
她一会儿跑到徐渭熊身边,伸手去抢她手中的兵书,惹得徐渭熊无奈地皱眉;一会儿又停下来,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接飘落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成水珠,眼底满是欢喜。徐龙象被哥哥姐姐的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睛,也跟着凑到徐脂虎身边,好奇地看着她掌心的雪花。徐龙象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木雕小熊,生怕被落在后面。
一行人沿着石阶缓缓上山,石阶两旁的松树挂满了积雪,风一吹,积雪簌簌落下,偶尔会落在孩子们的肩头。徐骁走在前面,时不时会伸手帮徐脂虎拂去肩上的雪,动作轻柔,与他平日里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判若两人。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武当山的主殿 —— 紫霄宫。
主殿门前香烟缭绕,淡淡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情不自觉地沉静下来。殿内,几位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士手持拂尘,端坐在蒲团上,神情肃穆地诵经,声音低沉而悠扬,回荡在整个大殿中。徐骁带着孩子们走到神像前,恭敬地接过道士递来的香火,点燃后对着神像拜了三拜,口中低声祷念着:“愿我北凉国泰民安,愿孩子们平安顺遂。”
徐脂虎也学着父亲的模样,双手捧着香火,闭上眼睛,可心思却早已飘到了殿外。方才上山时,她远远瞥见后山有一片松林,雪压枝头,墨绿的松针与洁白的雪花相互映衬,景致定然极美,心里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去瞧瞧。她偷偷睁开眼,瞄了一眼正在与道士交谈的父亲,又看了看身边的弟弟妹妹,心里暗自盘算着,等会儿一定要找机会去后山看看。
待上完香,武当山掌门便邀请徐骁去偏殿喝茶闲聊。两人坐在蒲团上,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武当云雾茶,茶香袅袅。他们从道家的清静无为聊到时局的变幻莫测,从武当的香火传承聊到北凉的军备民生,话题不断。徐脂虎趁着这个间隙,悄悄拉了拉徐渭熊的衣袖,又对着徐凤年和徐龙象比了个 “我去去就回” 的手势,便提着裙摆,悄摸摸地往后山走去。
她脚步轻快,像一只灵活的小鹿,红色的身影在白雪覆盖的山道上穿梭。山道两旁的雪景愈发秀丽,偶尔能看到几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她便远离了主殿的喧嚣,耳边只剩下风吹过松林的簌簌声,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后山比前山更显静谧,积雪没过了脚踝,踩上去软软的,带着一丝凉意。她沿着一条蜿蜒的小道往前走,道旁的积雪越来越厚,偶尔还会有积雪从枝头滑落,“扑簌簌” 地掉在地上,惊起几只栖息在枝头的小鸟。转过一片茂密的松林,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 只见一片平坦的雪地旁,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尚未完全结冰,水面上冒着淡淡的水汽,像是一层薄纱;溪边的草地上,还拴着一头老黄牛,老黄牛皮毛呈棕黄色,此刻正低着头,慢悠悠地啃着地上残留的干草,尾巴时不时甩动一下,驱赶着落在身上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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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老黄牛旁边,一个身着青布道袍的小道童正倒骑在牛背上。他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随意地拨弄着牛背上的积雪,动作慢悠悠的,透着一股孩童的慵懒。那小道童看起来年纪不大,与徐脂虎相仿,身形单薄,道袍的袖口和领口都有些磨损,显然已经穿了许久;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前留着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他侧脸线条柔和,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垂着眼帘时,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安静又懵懂,与这山间的雪景融为一体,格外和谐。
徐脂虎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或许是因为她自小在北凉王府长大,见惯了府中侍卫的威严、官员的世故,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纯粹的小道童。他的眼神清澈得像山间的清泉,没有丝毫杂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紧紧落在小道童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自己的动静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雪还在轻轻飘落,一片片雪花像是鹅毛般,温柔地落在徐脂虎的发梢和披风上,也落在小道童的道袍和牛背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剩下雪花飘落的簌簌声,还有老黄牛啃草的细微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那小道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握着树枝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顺着感觉转头看向徐脂虎的方向。
当他的目光落在徐脂虎身上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漫天白雪中,那抹鲜红格外刺眼,像一团火焰,瞬间照亮了他的视线。女孩站在雪地里,脸蛋被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带着一丝好奇与笑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格外可爱。那一刻,洪洗象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在武当山上待了九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那身红衣,像是烧进了他的眼里,再也挪不开。
徐脂虎见他看过来,心里一阵雀跃,连忙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积雪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走到老黄牛旁边,仰起头看着倒骑在牛背上的小道童,声音清脆得像山间的溪流,带着几分少女的俏皮:
“喂,小道童,你几岁啦?”
洪洗象还沉浸在方才的惊艳中,听到问话,才缓缓回过神来。他本就性子迟钝,平日里在山上除了师父和师兄们,很少与外人接触,更别说与陌生姑娘说话了。一时间,他竟有些慌乱,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树枝,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的岁数 —— 他记得自己是五岁时被掌门师父从山下带回武当,成为了掌门的关门弟子,还在师父面前立过誓,要成为天下第一后才下山。如今,他已在山上待了九年,那便是十四岁了。
可还没等他把岁数算清楚,也没等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回答,却发现眼前的红衣姑娘已经转身,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了。原来,徐脂虎等了片刻,见他迟迟不回答,又想起父亲与掌门的谈话怕是快要结束,担心自己走得太久会被发现,便没再多等,转身离开了。她的脚步依旧轻快,红色的披风在雪地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很快便消失在松林尽头。
洪洗象坐在牛背上,看着那抹红衣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抬起头,喃喃地开口,声音又轻又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今年 14 岁了……” 这句话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带着淡淡的回音,却再也传不到那红衣姑娘的耳中。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握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还有几片尚未融化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