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的初冬,寒意已浸透宫墙。紫宸殿内,金砖铺地,倒映着殿顶垂下的十二盏水晶宫灯,灯光摇曳间,将殿内盘龙柱上的金龙雕刻映照得愈发威严。鎏金铜炉置于殿角,炉身缠绕着云纹,新换的龙涎香燃起缕缕青烟,带着西域特有的馥郁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可这香气非但没缓和气氛,反而让殿内的严肃更甚 —— 满朝文武按品级分列两侧,身着绯色、紫色、青色官袍的官员们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静待龙椅上的皇帝赵惇开口。
此时的赵惇,身着明黄色龙袍,五爪金龙在衣料上栩栩如生。他手指轻搭在龙椅扶手的紫檀木上,目光扫过阶下官员,心中正盘算着今日要议的漕运改革之事。可还未等他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启禀陛下!北凉急报!” 内侍捧着一份密封的密报,几乎是小跑着进殿,膝盖重重跪在金砖上,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满朝官员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内侍 —— 北凉向来与朝廷貌合神离,此时突然传来急报,不知是福是祸。
赵惇心中一紧,抬手道:“呈上来。” 内侍连忙起身,双手捧着密报,快步走到御案前躬身呈上。赵惇接过密报,指尖触到封蜡上的 “北凉王府” 印鉴,深吸一口气,缓缓拆开。
信纸展开,不过寥寥数行字,可赵惇的目光扫过,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峰拧成一团,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站在最前排的首辅张巨鹿见皇帝神色骤变,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 莫非是北凉那边出了变故?
果然,赵惇将信纸递向张巨鹿,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张爱卿,你自己看!徐骁父子,好大的胆子!” 张巨鹿连忙上前,双手接过信纸,目光快速扫过,瞳孔骤然收缩 —— 信中清晰写着,北凉王徐骁以 “世子徐凤年不学无术,成日风流快活,恐误公主终身” 为由,拒绝了朝廷的赐婚,且徐凤年已收拾行囊,不日便要启程游历江湖,避开婚约。
“竟真的拒婚了……” 张巨鹿低声喃喃,心中又惊又怒。他原以为,即便徐骁不愿,也会顾及离阳的皇权威严,至少会虚与委蛇,拖延时日,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直接撕破了脸,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徐骁父子,竟真的敢拒婚?” 赵惇的声音在大殿内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声响,“朕以公主赐婚,已是给足了北凉颜面,徐骁却如此不识抬举!这不仅是拒婚,更是对朝廷的公然蔑视,是对削藩政策的反抗!”
阶下官员们闻言,顿时炸开了锅。文官们纷纷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 有人担忧北凉此举会引发战乱,有人则觉得应严惩北凉,维护朝廷威严。武将们则面色凝重,他们深知北凉铁骑的厉害,不敢轻易言战。
张巨鹿将信纸收起,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陛下息怒!北凉此举,分明是仗着手握三十万铁骑,有恃无恐。软的手段已行不通,臣请陛下即刻下令,调派京畿禁军与周边藩镇兵力,兵分三路攻打北凉,一举铲除这个心腹大患!”
他话音刚落,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官员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张巨鹿身上,等着皇帝的决断。可还未等赵惇开口,禁军统领李荣便率先出列,抱拳躬身,声音洪亮:“首辅大人此言差矣!臣以为,此时攻打北凉,万万不可!”
李荣身着黑色铠甲,身姿挺拔,他环视一圈殿内官员,继续说道:“北凉三十万铁骑,其中二十多万都是经历过春秋灭六国之战的老兵。当年他们随徐骁横扫六国,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个个身经百战,战力强悍,且对徐骁忠心耿耿。而我离阳如今的军队,除了京畿禁军尚有几分战力,其余多是近年招募的年轻士兵,缺乏实战经验,连像样的仗都没打过。若此时贸然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胜负难料,恐会重蹈春秋乱世的覆辙啊!”
“李统领所言极是!” 紧接着,镇国将军秦武也出列附和。他曾在春秋时期与北凉军有过交手,深知其厉害:“末将当年随老将军征战时,曾与北凉军对阵。那些老兵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冲锋时如猛虎下山,撤退时也井然有序,极难对付。如今我军新兵尚未成长,粮草军械也未充足储备,若强行开战,不仅难以取胜,还可能让北莽趁机南下,到时候腹背受敌,离阳危矣!”
武将们纷纷出列,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反对开战。他们有的陈述北凉军的战力,有的分析离阳的军备现状,有的则担忧北莽的威胁,态度坚决,没有丝毫退让。张巨鹿站在原地,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 他虽手握朝政大权,可面对武将集团的集体反对,也无可奈何。他知道,武将们说的是实情,离阳如今确实没有与北凉硬碰硬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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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惇坐在龙椅上,听着双方的争论,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考量。他明白,张巨鹿的提议虽解气,却不切实际。若真的开战,离阳很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张爱卿,诸位将军所言有理,” 赵惇沉声道,“攻打北凉之事,暂且搁置。但北凉拒婚,藐视朝廷,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接下来几日,朕要与众卿好好商议,制定对策,务必让北凉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几日,紫宸殿内每日都充斥着激烈的论辩。官员们围绕如何应对北凉,提出了各种方案 —— 有人提议断绝北凉的粮草补给,有人主张派人刺杀徐凤年,有人则建议联合北莽夹击北凉,却都因各种弊端被一一否决。
直到第三日早朝,张巨鹿终于提出了一套多维度制衡北凉的策略,才让争论渐渐平息。他站在殿中,手持奏折,缓缓说道:“陛下,诸位同僚,北凉如今势大,不可强攻,只能智取。臣有三策,可从政治、军事、人事三方面入手,逐步削弱北凉,让其最终臣服于朝廷。”
赵惇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张爱卿,详细说来。”
“第一策,政治制衡,扶持西楚复国势力。” 张巨鹿朗声道,“西楚旧部曹长卿等人,一直心怀复国之志,这些年来在江南一带暗中活动,积蓄力量。若朝廷暗中给予他们支持,提供粮草与军械,让他们在江南起事,便可牵制北凉的兵力。徐骁若出兵援助江南,便会分散北凉的防守力量,使其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若坐视不管,又会落下不顾天下百姓、见死不救的骂名,失去民心。同时,西楚复国还能借机削弱江南的士族集团与残存的藩王势力 —— 那些士族与藩王向来与北凉有往来,此举可谓一举两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臣建议对西楚推行‘围三放一’之策 —— 表面上默许其复国,却暗中限制其发展,不让其真正强大起来。这样既能消耗北凉战力,又能避免广陵道因战乱过度受损,毕竟广陵道是对抗北莽的重要防线,不能有失。”
赵惇闻言,点了点头:“此计甚妙,既打击了北凉,又巩固了朝廷的统治,可行。”
“第二策,军事施压,封锁北凉周边。” 张巨鹿接着说道,“臣建议调派袁庭山将军驻守广陵江北岸。袁庭山麾下的雁堡私军,虽不是朝廷正规军,却战力强悍,且对袁庭山忠心耿耿。让他驻守广陵江,一来可威慑驻守南疆的燕刺王赵炳,防止赵炳与北凉勾结;二来可阻断北凉与江南的水路联系,限制北凉的物资运输。”
“同时,启用老将吴重轩,让其重组广陵道防线。” 张巨鹿继续补充,“吴重轩经验丰富,早年曾镇守边疆,对军事部署极为擅长。让他统领广陵道的军队,加强对北凉南部的军事封锁,可形成对北凉的南面包围。此外,朝廷还需控制西楚读书人的转移路线与军事补给通道 —— 那些读书人是西楚复国的精神支柱,军事补给则是其生存的根本。控制住这些,便可间接限制北凉对西楚的影响力,让北凉无法轻易插手江南事务。”
武将们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李荣上前一步,说道:“首辅大人此计考虑周全,既避免了直接开战,又能对北凉形成有效的军事威慑,臣支持。”
“第三策,人事布局,削弱北凉的行政根基。” 张巨鹿最后说道,“臣建议主导‘内院之事’,调整吴重轩、宋笠等将领的职务,将他们派往北凉周边的军事据点,如凉州东部的雁门关、并州南部的汾城等地。这些据点地理位置重要,是北凉与外界联系的咽喉要道。让朝廷信任的将领驻守这些地方,可强化离阳对这些地区的控制,切断北凉与周边地区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朝廷需明确拒绝承认北凉自行任命的官员。” 张巨鹿的语气变得严肃,“北凉这些年来,自行任命了许多官员,从州牧到县令,几乎垄断了北凉的行政体系。朝廷若拒绝承认这些官员的合法性,要求北凉所有官员必须经过朝廷册封,否则视为非法任职,便可从行政层面削弱北凉的割据合法性。久而久之,北凉的行政体系便会陷入混乱,民心也会渐渐向朝廷倾斜。”
赵惇听完张巨鹿的三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张爱卿这三策,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实为良策!就依张爱卿之计,即刻着手安排,务必让北凉感受到朝廷的威严!”
满朝官员齐声应和:“臣等遵旨!” 紫宸殿内的气氛,终于从之前的紧张争论,变得统一而坚定。
北凉王府的书房内,与太安城的紧张氛围截然不同。徐骁正站在巨大的北凉地图前,手中拿着一根银质的细杆,听着手下汇报离阳的一系列动作。地图上,江南、广陵道、雁门关等地,都被标记上了红色的圆点,代表着离阳的军事部署与政治动作。
“离阳这是急了啊,” 徐骁听完汇报,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扶持西楚,封锁广陵江,还想插手我们北凉的官员任命,真是步步紧逼,想把我们逼到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