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复设丞相(上)

正元九年的元日,永安城笼罩在一片罕见的严寒与厚重的积雪之下。

连日的暴雪席卷了北方数个行省,冻毙人畜、压垮屋舍的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宫中,压在每一位知情者的心头,让这本该喜庆的节日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然而,深宫之内,「正元帝」黄晟却做出了一个令朝野颇感意外的决定——恢复已中断数年的“赐节”大典,于宫内设宴,款待群臣。

这并非是他忽发善心,或是对民间疾苦无动于衷。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内外交困、皇权旁落的境地,他才更需要这一场盛大的仪式,来试图重新凝聚那早已涣散的人心,向天下、尤其是向那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宣示他仍是这大宁王朝名义上的主宰。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望而徒劳的政治表演。

宴会由身为宗室的「提督特设大臣兼内务总管大臣」黄邯主持,这位皇室远支子弟,此刻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装饰得富丽堂皇却难掩冷清的宫殿廊柱间来回踱步,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吉时已到,文武百官皆已按品秩鱼贯入殿,依序落座,窃窃私语声在空旷的大殿中低回盘旋。唯独那最尊贵、也是最令人不安的主位,以及皇帝御座之下的首席,依旧空悬。

「晋王」朱璧永,尚未到来。

而更让黄邯心急如焚的是,「正元帝」本人也因朱璧永的缺席而憋着一口气,迟迟不肯从后殿现身。

这场旨在彰显皇权威仪的大宴,主角双双缺席,只剩下满堂心思各异的臣子,这戏该如何唱下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就在黄邯几乎要绝望之际,宫门外终于传来了悠长而威严的传报声:

“「晋王」殿下驾到——!”

声音未落,只见一支规模庞大、仪仗煊赫的队伍,簇拥着一顶奢华无比的八抬王轿,缓缓驶入宫门。

那仪仗的规格,旌旗的数量,护卫的盔明甲亮,几乎已逼近天子銮驾的规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僭越与威慑。

轿帘掀开,今岁已五十二岁的朱璧永躬身而出。

他并未穿着亲王朝服,而是身披一袭玄色绣金蟠龙纹的大氅,内衬暗紫色锦袍,腰束玉带,悬挂着先帝御赐的宝剑。

岁月在他鬓角留下了些许风霜,却并未磨去他的锐气,反而更添了几分深沉的威势。

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如山,每一步踏在清扫过的宫砖上,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面容肃穆,一双凝水般的眼睛扫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为之凝固,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所形成的、不容置疑的霸气。

他并未急于入殿,而是稍稍驻足,抬头望了望巍峨的殿宇飞檐,嘴角若有若无地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这才在周士良等一众心腹的簇拥下,缓步走向太极殿。

得知朱璧永终于入殿,在后殿焦灼等待的「正元帝」黄晟,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整理了一下身上繁复沉重的龙袍,勉强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在内侍的簇拥下,从御屏后转出,升座。

皇帝与权臣,几乎同时出现在大殿之上。

这一刻,太极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极其诡异——按照礼制,皇帝升座,群臣当立即跪拜山呼万岁。

然而,「晋王」朱璧永就站在那里,气场逼人,他尚未向皇帝行礼,许多官员一时竟不知所措,僵在原地,目光在御座和朱璧永之间游移,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场面尴尬得几乎能听见冰碴碎裂的声音。

就在这万马齐喑的关头,「文华殿协办大学士、太子少傅、都察院正卿」杨涟,牵着小太子黄暺的手,越众而出,径直走到御座丹陛之下最前方。

他整理衣冠,无视身旁的朱璧永,朗声道:

“臣杨涟,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郑重其事地跪拜下去。年幼的太子也依样画葫芦,用稚嫩的声音跟着行礼。

杨涟此举,如同在浑浊的死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保皇党与部分中立派的官员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跪倒,山呼万岁之声这才参差不齐地响了起来——而朱党官员则纷纷将目光投向朱璧永。

朱璧永面色不变,只是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他并未立即下跪,而是等到大多数官员都已拜倒,山呼声渐歇之时,才仿佛施恩般,对着御座方向,随意地、幅度极小地躬了躬身,动作轻慢,与其说是行礼,不如说是一种姿态性的敷衍——他身后周士良等人,这才跟着行礼。

黄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抬手虚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