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宗族为重

永安城,春意被高墙深院隔绝,只留下一种沉闷的、莫名的凝重气息在街坊巷市中蔓延。

位于城西勋贵区域的方府,是朝廷赐给「户部尚书令」方延元的宅邸。

府邸不算极尽奢华,但规制严谨,亭台楼阁间透着一股与新贵身份相符的庄重与内敛。

方延元为人清正,不喜张扬,之前风尘仆仆从甘肃前来就任,过了半年才依循惯例,将部分家眷从甘肃和河北老家陆续接来安置。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斜照进书房,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窗棂的格子影。

方延元刚刚从文华殿又一场关于南方战事焦灼、前线企求增援的阁议中归来,眉宇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思。

他脱下官袍,换上一身藏青色的直缀常服,刚在书房坐定,品了一口新沏的春茶,管家便来禀报,「户部河北司从事」申伟豪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听到这个名字,方延元严肃的脸上线条柔和了些许,吩咐道:

“请他到书房来叙话。”

申伟豪是方延元一位故交申岭平的独子,那申岭平早年于方延元有恩,后来遭了变故家道中落,临终前将申伟豪托付给他。

申伟豪自身懂事也有才,方延元也一直对其颇为照拂,不仅将他引入户部任职,更因这申伟豪虽年轻,却于钱粮经济一道颇有天赋,常有惊人之语。

当初方延元初掌户部,千头万绪,府库空虚,正是用人之际,申伟豪大胆提出的几条关于清厘田亩隐户、改良漕运折色、以及试行“盐引担保”以筹措军费的策略,让他心中畅快无比。

虽因触及利益甚广、推行缓慢且效果尚未完全显现,但其思路之新颖,谋划之长远,让方延元看到了解决当下财政困境的一线希望,心中对这个故人之子更是高看一眼,于是常常叫他来府上一叙。

片刻后,申伟豪走了进来。

他面容精干,眼神灵活,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官袍,虽只是从六品的「户部河北司从事」,但举止间并无太多卑怯之色。

见了方延元,他恭敬地行礼:

“下官申伟豪,参见尚书令大人。”

“伟豪贤侄来了,不必多礼,坐。”方延元指了指旁边的小叶紫檀木椅,语气和蔼,与在衙署时的威严判若两人,“今日刚得了些新茶,你也尝尝。”

申伟豪谢过坐下,双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略略沾唇便放下,姿态恭敬却不拘谨。

两人寒暄了几句家常,问了问申伟豪洛阳家中母亲是否安好、族中可还有哪些亲人在地方任职,方延元便切入正题,温言问道:

“贤侄啊,你今日前来,可是衙中有什么事?或是那几条方略推行遇到了难处?”

申伟豪放下茶盏,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一抹与其平日谨慎稍显不同的、近乎大胆的笑容:

“回禀世叔,今日不才前来,并非为衙中琐事,也非方略受阻。实是……为求官而来。”

“求官?”方延元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你这小子,倒是直接。以你之才,在「河北司从事」任上历练些时日,将来升迁并非难事,何必急于一时?”

“世叔明鉴,”申伟豪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非是愚侄急于个人前程。实在是如今国难当头,烽烟四起,河北之地更是乱象丛生,南部数府之地名存实亡。”

“侄儿在这「河北司从事」任上,所能接触、处置的,不过是些文书往来、账目核算,于大局无补,犹如隔靴搔痒。长此以往,空耗光阴,于国于己,皆无益处。”

他顿了顿,见方延元认真倾听,便继续侃侃而谈:“侄儿以为,现今朝廷财用枯竭,根源在于旧制崩坏,而新法不行。户部各司,权责交错,牵掣太多,往往一事需经数道手续,迁延日久,贻误时机。”

“侄儿斗胆,希望能得一专任之职,赋予相应权柄,或可于某一紧要处,试行革新之策。例如,专设一‘粮饷转运厘革处’,独立于原有清吏司体系之外,直接对部堂及副堂负责,统筹战时所有粮秣、饷银的征集、转运、分配事宜,革除中间盘剥、效率低下之弊。”

“又或,仿前朝「盐铁特使」旧例,设一「度支特使」,有权协调户、工、兵三部,针对特定战区和勤王军队,进行专项钱粮调配,确保军需不至匮乏……”

申伟豪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一条条陈述着自己的想法,从机构设置到权限划分,从人员选任到具体运作流程,虽略显理想化,但条理清晰,切中时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