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师部所在的这个冀中平原上的小村庄已经苏醒。我披着军大衣,站在临时师部院子的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捏着刚刚由机要员送来的那份由总部签发的、印着清晰红色标题的绝密文件。纸张微凉,上面的字迹却滚烫,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关于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冀中独立师等部改编为东北野战军先遣第一师的命令及编制调整方案”。
“变了,终于还是来了。”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师长傅水恒。另一侧稍显轻快却同样坚定的步伐,是属于政委傅必元的。
“老陈,看过了?”傅水恒走到我身边,目光也落在我手中的文件上。他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深邃的眼眸里是惯常的冷静,只是在眼底深处,我能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凝重。
“看过了。”我将文件递给他,“番号变了,独立师的帽子摘了,现在是堂堂正正的野战军先遣师。任务也变了,不再是扎根一地,而是要……北上,抢占东北。”
傅必元接过文件,仔细地看着,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中央的决策是高瞻远瞩的。日本鬼子垮了,东北那片黑土地,成了真空,老蒋的爪子伸得比谁都快。我们不去占,难道等着他们调兵遣将,把通往关内的大门堵死吗?这一步,必须抢!”
我点了点头。道理谁都懂。自《双十协定》公布,全师上下进行了深入的学习,和平的曙光似乎显现,但我们都清楚,纸面上的东西,约束力有限。主席去重庆谈判,是胸怀和魄力,更是为了揭露反动派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争取全国人民的理解和支持。而我们这些握枪杆子的人,更不能有丝毫松懈。党中央指示我们要“向北发展,向南防御”,这“抢占东北”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东北,工业基础雄厚,资源丰富,背靠苏蒙,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谁控制了东北,谁就占据了未来战局的主动权。我们这支从血火中拼杀出来的队伍,被赋予了先遣的重任,这是荣誉,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部队改编是大事,”傅水恒将文件合上,握在手里,“编制、干部配备、武器装备调整、思想动员,千头万绪。老陈,你这个参谋长,担子最重。总部给的编制表看到了吧?我们原来三个团,要扩充成三个加强团,还要增设直属炮兵团、工兵团、辎重团、警卫营、侦察营、通信营、卫生大队……摊子一下子铺大了好几倍。”
“是啊,”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庆祝胜利的鞭炮硝烟味,与此刻面临的庞大整编任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编制表我仔细研究了。总部这是要把我们师打造成一支拳头部队,一支能打硬仗、能远程机动的钢铁劲旅。武器装备方面,除了我们原有的家底,总部会优先补充一部分,但更多的,恐怕要靠我们在北上途中,以及到了东北之后自己想办法。师长,政委,我建议立即召开师党委扩大会议,统一思想,部署整编工作。”
“同意!”傅傅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二
师党委扩大会议在村头的打谷场上举行。各团团长、政委,以及师直各部门的主要负责干部济济一堂。没有桌椅,大家就搬来石块、木桩,或者干脆席地而坐。虽然条件简陋,但气氛却异常严肃和热烈。
傅水恒师长首先传达了总部的命令和当前形势。他站在一个石碾子上,身形挺拔,声音洪亮:“同志们!总部命令,我冀中独立师,即日起改编为东北野战军先遣第一师!我们的任务,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整编,然后立即北上,出关,抢占东北!”
话音落下,场下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低声的议论和难以抑制的兴奋。北上!出关!抢占东北!这几个字眼像火种,瞬间点燃了所有干部心中的激情。
傅必元政委接着讲话,他重点强调了改编的意义和不变的核心:“同志们,我们的番号变了,从地方部队变成了野战军,这是革命发展的需要,是党中央对我们这支队伍的信任和重托!我们的任务地域也变了,要从熟悉的冀中平原,转移到陌生的东北黑土地。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全场,“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能变的!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的性质不能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不能变!艰苦奋斗、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不能变!官兵一致、军民团结的优良传统不能变!这次改编,是换装,是升级,是为了更好地打击敌人,更好地服务人民,绝不是丢掉我们过去的魂!”
政委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与会者的心上。我看到不少团长、政委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接下来,由我具体阐述整编方案。我走到临时挂起的一幅巨大编制表前,拿起一根树枝充当教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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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根据总部批复,我师新编制如下:师部下设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原独立一团、二团、三团,依次改编为第1、2、3团,每个团下辖三个步兵营,一个机炮连,一个侦察通信连,一个警卫排,一个卫生队。团属机炮连,要配备重机枪和迫击炮,形成营级单位的核心支援火力。”
我顿了顿,看到下面负责装备的干部已经开始皱眉算计家底了。
“此外,师直属部队大幅扩充。组建师属炮兵团,下辖三个炮兵营,初步计划装备山炮、野炮和部分迫击炮,目前我们只有基础架子,火炮需要后续补充和缴获。组建师属工兵团,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保障部队机动和作战工程需要。组建师属辎重团,负责全师的弹药、粮秣、被装运输保障,北上路途遥远,后勤是生命线!组建师直属警卫营,负责师部及重要目标安全。组建师直属侦察营,要挑选最精明强干的战士,配备快马和必要器械,成为全师的眼睛和耳朵。组建师直属通信营,确保上下联络畅通。扩建师卫生大队,下设各野战医疗所,要最大限度保障伤员救治。”
我一口气将主要框架说完,场下已经是一片吸气声。
一团长,那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猛将王大雷,率先嚷了起来:“参谋长,这……这摊子也太大了吧?炮兵团?咱们全师现在凑吧凑吧,能拉得动的炮,一个营都勉强!还有工兵、辎重,这得需要多少人?多少装备?咱们现在……”
“现在不够,就想办法搞!”傅水恒师长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没有炮,就像我们以前一样,从敌人手里夺!没有人,就在根据地动员可靠的群众参军,选拔优秀的基层骨干!没有经验,就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总部给我们这个编制,是期望,也是目标!难道因为现在困难,我们就畏缩不前吗?”
王大雷挠了挠头,不吭声了。
我接过话头:“王团长的问题很现实。整编不是一纸命令就能完成的。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资源,更需要智慧。司令部已经初步拟定了分步实施计划:
第一步,骨架搭建。立即任命各新编团、直属部队的主官和主要班子成员。以原有部队为基础,搭建各级指挥机构。这件事,请政治部傅政委牵头,干部科立即拿出方案,今天下午就要初步确定名单。
第二步,人员充实。一方面,在现有部队内部进行优化调整,选拔优秀战士和干部充实到新单位,特别是技术兵种单位。另一方面,立即与地方党委和政府联系,在我们即将离开的根据地内,进行一次紧急动员,招募政治可靠、身体健康的青年参军,优先补充步兵和辎重部队。这件事,由我和后勤部、政治部共同负责。
第三步,装备筹措与训练。武器装备是硬骨头。一是清点家底,将所有能用的武器,包括缴获的日械、国械,甚至部分老套筒,都集中登记,统一调配。二是请求上级支援,我们已经向军区打了报告,请求调拨一部分关键武器,特别是火炮和通信器材。三是……自力更生。各部队在北上途中,要眼睛向外,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获取装备。同时,新编制确定后,立即开展适应性训练,特别是多兵种协同、长途行军、山地丛林作战等课目,要抓紧一切时间搞起来!这件事,由司令部作训科牵头,各部队主官负全责。
第四步,思想总动员。要将这次改编和北上的战略意义,向全师每一个指战员讲清楚,讲透彻。要让大家明白,我们为什么而改变,又有什么必须坚守不变。消除疑虑,统一思想,激发斗志。这件事,政治部要制定详细计划,各级政工干部要深入一线。”
我将计划要点一一说明,会场的气氛从最初的震惊和兴奋,逐渐转向沉静和思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责任感和紧迫感。
傅必元政委最后总结:“同志们,时间不等人!国民党军的动作很快,我们必须抢在前面。改编工作,要在行军途中同步进行,边走边整,边整边训。各级干部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克服一切困难。散会后,立即按照参谋长部署,分头行动!”
三
会议结束后,整个师部,乃至整个驻地,仿佛一架骤然加速的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我的司令部成了最繁忙的地方。电话铃声、电报滴答声、参谋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各部门负责人请示汇报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作训科的灯光彻夜通明,参谋们趴在简陋的桌子上,根据新的编制表,一份一份地草拟各部队的详细编成命令、干部配备建议、装备调配方案。地图科忙着绘制新的行军路线图,侦察科派出的多支小分队已经提前向北潜出,搜集沿途敌情、社情、地形情报。
我几乎是不眠不休,协调各方,处理各种突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