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历史的记录者来访。

“嗯,”傅水恒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老槐树粗壮的树干,“打鬼子那会儿,它就在这儿了。挨过炮火,烧掉过半边的枝叶,后来,又自己长好了。”

他的语气平缓,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却让张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傅老,您是说,您当年就在这一带活动吗?我们查到的资料显示,冀中平原敌后武工队,有一支非常神秘的小队,代号‘青石’,战绩卓着,但关于成员的具体记录非常少,尤其是在四三年秋冬的一系列反‘扫荡’和破袭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几位核心人员,档案几乎是一片空白。我们怀疑……”

“年轻人,”傅水恒打断了他,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过去很多年了,番号、代号,记得的不多了。很多事,也模糊了。”

“可是傅老!”张扬有些急了,“历史需要细节啊!教科书上只有宏观的战略和战役,但真正的历史是由无数像您这样的个体经历构成的!那些具体的战术运用、在极端环境下的生存智慧、普通战士的所思所感……这些才是血肉!如果没有人说出来,就会永远被埋没了!您知道吗,我们现在能找到的、愿意并且能够清晰回忆那段历史的老兵,越来越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急切,那是出于对历史可能湮灭的深切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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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水恒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老伴儿端来了茶,粗瓷茶碗里,碧绿的茶叶缓缓舒展开来,氤氲出淡淡的清香。

李静接过茶碗,道了谢,然后轻轻按住了张扬的手臂,示意他冷静。她看向傅水恒,语气更加诚恳:“傅老,小张说得可能有些激动,但话糙理不糙。我们确实肩负着抢救历史、还原真相的责任。我们发现,在一些关键节点的记载中,存在一些用现有资料难以完全解释的战术胜利或者情报获取,似乎总有一些‘偶然’因素或者未被记录的力量在起作用。我们推测,可能存在像您这样的,掌握了特殊技能或拥有独特行动方式的个人或小团体。您的经历,或许能解开一些历史谜团,也能让后人更真切地理解那段艰难而伟大的岁月。”

傅水恒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他的目光越过院墙,仿佛看向了极其遥远的地方。特殊技能?独特行动方式?他脑海中闪过一些早已尘封的画面——依靠那个如今也已沉寂无声的“系统”提供的微弱优势,在关键时刻辨别出敌人的伪装,找到一条隐秘的小路,或者制造一次恰到好处的混乱……但这些,如何能对人言?即便说了,又有谁会信?即便信了,于当下,于未来,又有何益?不过是徒增怪力乱神的谈资,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罢了。

更重要的是,他始终觉得,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是千千万万个有名或无名的普通战士。他们才是历史真正的创造者和承担者。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侥幸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磨蚀感:“李同志,张同志,你们的心意,我明白。记录历史,是好事。但是,”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两位研究员脸上,“我所经历的,并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服从命令,和战友们一起,钻青纱帐,睡地道,啃窝头,打冷枪……每一天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怎么多消灭几个敌人。很多战友,倒下了,就再也没能起来。他们连名字都没留下。我傅水恒,不过是运气好,看到了胜利,活到了今天。”

他轻轻将茶碗放回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那些具体怎么打的,死了多少人,受了多少苦,我觉得,没必要一遍一遍地去说,去到处炫耀。”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活下来的人,替死去的人看看这新中国,看看这好日子,就够了。把清净留给他们,也留给自己。那些细节,就让它留在该在的地方吧。”

“该在的地方?”张扬忍不住追问,“傅老,您是说……”

傅水恒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在这里。在这里。”他的动作很慢,却重若千钧。

院子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声。那支录音笔的红色指示灯,依旧固执地亮着,记录着这片沉默。

李静深深地望着傅水恒。她从这位老人平静的拒绝中,感受到的不是冷漠或戒备,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守护。他守护的,或许不仅仅是自己的记忆,更是那些牺牲战友的安宁,是那段历史本身的纯粹和沉重。他并非不尊重历史,恰恰相反,他或许是以一种更虔诚、更私人化的方式在铭记和祭奠。他不需要外界的认可和记录,因为那些鲜血与烈火,早已烙印在他的生命里,与他的呼吸同在。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那点红光熄灭了。然后,她将录音笔收回,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傅老,我们尊重您的决定。”李静的声音异常柔和,“对不起,是我们唐突了。我们只看到了历史的史料价值,却忽略了……它对于亲历者而言,是永远无法剥离的血肉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