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下的路途,对陈砥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荆南的丘陵渐次被甩在身后,越往南,地势越是起伏,山林愈发茂密蓊郁,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气息,与江陵的干爽截然不同。道路蜿蜒于群山之间,时而需涉过湍急的溪流,时而在仅容一骑通过的险峻栈道上缓行。
陈砥牢记赵云的叮嘱,默默观察着一切。他看军中向导如何辨识方向,看斥候如何前出侦查、汇报地形敌情,看带队校尉如何安排行军序列、设置临时营垒。这些原本在书本和沙盘上抽象的知识,此刻化作了具体而微的行动。他亲眼见到一名斥候因误触猎人设置的捕兽夹而受伤,也目睹了小队在前方遭遇小股不明身份的探子,爆发短暂而激烈的接触战,己方轻伤两人,毙敌三骑,余者遁入山林。
血与死亡的气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扑面而来。陈砥脸色微微发白,胃里有些翻腾,但他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看着,记着。护送他的白毦兵首领,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校尉,递给他一个水囊,低声道:“公子,习惯便好。战场便是如此。”
经过近十日的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庞统设立的平叛前线大本营——位于郁林郡与合浦郡交界处的一座依山傍水的旧城,名为布山。此地已能感受到浓厚的战争氛围,城头旗帜招展,士卒往来巡梭,气氛肃杀。
庞统亲自在临时征用的郡守府外迎接。他依旧是一副名士派头,葛巾羽扇,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征战风霜的凌厉,眼神锐利如鹰。
“公子一路辛苦。”庞统拱手为礼,语气平和,并未因陈砥年幼而有丝毫怠慢。
陈砥连忙下马还礼:“有劳军师亲迎,晚辈惶恐。”
“非常之时,不必拘礼。”庞统引着陈砥入内,边走边道,“叛军主力目前盘踞在南方的朱崖、交趾边境一带山林,利用地形与我周旋。留赞将军正率本部兵马与其前锋纠缠,互有胜负。”
进入简陋却戒备森严的帅堂,巨大的交州沙盘占据中央,上面插满了代表敌我势力的小旗,犬牙交错,形势一目了然。
帅堂内,留赞派来的信使正在汇报军情,语气焦急:“……叛军熟悉山林,行踪诡秘,我军数次围剿,皆被其提前察觉,或利用险要地形设伏,难以捕捉其主力。其装备精良,弓弩犀利,绝非普通俚人部族所能有!末将怀疑,必有汉人精通兵法者在其中指挥,甚至…可能有北地精锐混迹其中!”
庞统静静听着,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待信使说完,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看向陈砥,问道:“公子一路行来,观交州地理,听方才军情,有何看法?”
陈砥知道这是考较,也是教导。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沙盘前,仔细看着那错综复杂的山川河流,回忆着桓阶的讲授和路途见闻,缓缓道:“军师,晚辈以为,叛军所恃者三:一为地利,山林茂密,道路艰险,易守难攻;二为人和,其或裹挟部分俚人部落,或利用俚汉矛盾,得当地向导支持;三为…外援,其精良军械与疑似之指挥,皆非本地所能为。”
他顿了顿,指向叛军目前活动的主要区域:“此地山高林密,我军大兵团难以展开,补给输送困难。若一味强攻追剿,正中其下怀,耗我兵力钱粮。晚辈愚见,或可…改剿为抚,剿抚并用?”
庞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哦?如何剿抚并用?”
陈砥整理思绪,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有条理:“其一,严查内部,尤其是与叛军活动区域接壤的郡县官吏、驻军将领,杜绝消息泄露,此乃固本。其二,对叛军,明面上大军压境,保持威慑,暗地里遣精细干练之人,分化瓦解。俚人各部并非铁板一块,其起事或因胁迫,或因利诱。可许以重利,或承诺惩治不法豪强,归还其被侵占之土地山林,拉拢其中摇摆部落,孤立核心叛军。其三,对于那疑似之北地指挥与外援…”他抬起头,看向庞统,“需设法断其根源。或许…可设计诱之,或另辟蹊径,断其粮械补给。”
这番话,虽显稚嫩,却已抓住了平叛的关键——军事打击与政治分化结合,内部肃清与外部封锁并行。
庞统抚掌,脸上露出真正的笑意:“公子见识,已远超寻常孺子!所言切中要害!”他转向帐内诸将幕僚,肃然道,“公子之议,正是本督方略之基!”
他随即下达一连串命令:
“其一,奏请主公,授权本督彻查交州北境各郡县吏治、军务,凡有通敌、懈怠、贪腐嫌疑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
“其二,发布安民告示,宣布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凡放下兵器,回归本业之俚人,既往不咎,并由官府协助恢复生产。若能举报首恶或北地细作,重赏!”
“其三,精选能言善辩、熟悉俚情之使者,携重金、盐铁、布帛,秘密前往各摇摆部落,进行游说。”
“其四,令留赞将军改变战术,以营为单位,扼守要道,修筑堡寨,步步为营,挤压叛军活动空间,而非盲目追剿。同时,多派斥候,绘制详尽的叛军活动区域地图,寻找其隐秘的补给线和巢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