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追兵

烈日炙烤着铁锈色的荒原,沙砾在靴底发出枯燥的碾磨声。子虚沉默地走在队伍最外侧,右肩处一道微不可查的紫色裂痕悄然开启,他将从羽龙包中最沉重的几块肉干和硬骨塞了进去。裂缝闭合时,暗红能量在手臂皮肤下不安地窜动,带来一阵灼痛,他面不改色地压下。

队伍在焦土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几公里后,带路的老人眯起干涩的眼,指向地平线隐约起伏的沙丘轮廓:“不远了…翻过去,应该就有绿洲。”希望像火星落在枯草上,孩子们疲惫的脚步陡然轻快了些。又咬牙跋涉了五公里,当终于爬上最后一道滚烫的沙丘脊线时,一片令人心颤的翠绿猛地撞入视野。

“绿洲!是绿洲!”烟华第一个喊出来,声音带着哭腔般的喜悦。棕榈树宽大的叶片在热风中摇曳,簇拥着一汪清澈得如同绿宝石的湖水。孩子们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欢呼,像脱缰的小兽就要冲下沙丘。

“慢!”子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在滚石上,瞬间定住了所有脚步。他站在丘顶,目光鹰隼般扫过那片诱人的宁静,“沙砾松散,别摔断了腿。水源在前,更不差这几步。”他率先走下沙丘,步伐稳定,警惕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水面和四周茂密的棕榈林。

湖边湿润的泥土带来一丝凉意。几个渴极了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弯腰,脏污的小手就要掬起那诱人的清水。子虚的手更快,无声地按在最近一个男孩瘦削的肩头,止住了他的动作。

“等下。”他声音低沉,单膝跪在湖岸湿润的泥地上。右手悬停在水面一寸之上,五指微张。下一瞬,无数蛛丝般纤细、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能量线,自他指尖无声地探入水中。这些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脉络,迅疾地向湖心深处、向四周扩散、延伸,悄无声息地缠绕过摇曳的水草,扫描过湖底光滑的卵石,甚至轻轻拂过几条受惊摆尾的银色小鱼。蓝光在水下无声地织成一张巨大的探测网,片刻之后,光芒收敛,尽数收回指尖。子虚站起身,甩落指间的水珠,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了微不可察的一分。“水干净,”“暂时安全。”子虚的声音缓缓出现。

“烟华,阿土,”指令清晰下达,“各带两人,去砍最大最完整的棕榈叶,越多越好。其他人,散开捡拾干燥的枯枝,别离开视线。”短暂的忙乱后,厚实油亮、带着清新植物气息的巨大棕榈叶片堆在了岸边。子虚抽出腰间的黑铁刀——那平凡无奇的伪装形态,手腕翻转间,刀尖化作最灵巧的工具,精准而迅疾地在叶片坚韧的主脉上划开几道恰到好处的缝隙。粗硬的纤维在他手中变得驯服,被削尖的坚韧树枝穿插、固定、捆扎。很快,一道由巨大棕榈叶片紧密拼接而成的、近两人高的弧形隔断墙,稳稳地矗立在浅水区,一半根基扎在岸上,一半浸入清澈的湖水中,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好了,”子虚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指向隔断墙的两侧,“男生,左边。女生,右边。抓紧时间清洁,注意安全。”他不再看孩子们兴奋地冲向水边的身影,转身走向岸边一处背风的空地,从裂缝中取出羽龙肉干和火石,开始专注地生火,准备这一路难得的、能让人安心吃上一顿的热食。袅袅炊烟升起,混合着水汽和棕榈叶的清香,暂时驱散了荒原的肃杀。

篝火的余烬在微风中明灭,羽龙肉干的焦香尚未完全散去。子虚逐一检查过蜷缩休息的孩子们,手指拂过额头确认体温,又仔细查看了羽龙身上的旧伤。感冒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孩子们的脸上恢复了点血色,羽龙翅膀上几处较深的撕裂也在缓慢愈合。然而,望向北方那片仿佛永无尽头的焦褐色荒原,沉重的现实感再次压下——距离慈爱女神教会的边境庇护所,路途依旧遥远得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麻袋猛地蠕动了一下。那个被遗忘的重伤俘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仅剩的一条手臂撑在地上,试图稳住虚浮的身体。那张曾经覆盖着高傲和狂热的脸,如今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泥土色,几处被暗红能量灼烧过的焦黑皮肉狰狞地翻卷着。他惊恐地转动着眼珠,浑浊的目光扫过沉睡的孩子、沉默的老人,最终,像被烫到一样,死死地定在了子虚身上。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之前的疯狂信仰,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烟华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放下手中正在编织的棕榈叶绳,快步走了过来,清澈的眼睛里燃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为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颤抖的质问,“为什么要抓走我们的家人?把他们变成‘礼物’?你们这些神的祭司,就是这样对待无辜的人吗?”

紫袍人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习惯性地斥责这“渎神”的质问。但当他的视线再次触及子虚那毫无波澜、深不见底的眼神时,所有的话语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化作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最终化为一声恐惧的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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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没有看烟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牢牢锁住俘虏惊恐的眼睛。“节省时间。”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告诉我,有没有更快离开这片遗忘之地的路。有,就说出来。”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子踩在松软的湖岸沙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让俘虏猛地瑟缩了一下。

俘虏的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四周。只有寂静的棕榈林,波光粼粼的湖水,以及那些带着仇恨和好奇看过来的眼睛。没有他期盼的紫袍援兵,只有死寂的绝望。他眼中的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头颅深深地垂了下去,肩膀垮塌。

“有…”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西北方向…穿过‘死亡点’…那里有座古老的金字塔…塔心…塔心深处…有一个传送阵…”他艰难地吞咽着,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力气,“是…是古代留下的…可以直接…传送到…靠近开拓者协会边境哨所的区域…比…比绕行裂谷和古商道…快得多…快得多…”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只要…只要留我一命!我知道路径!知道怎么避开死亡点的流沙和毒虫!我…我能带路!”

空气仿佛凝固了。烟华和其他醒着的孩子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子虚和俘虏之间逡巡。死亡点,光是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老人浑浊的眼中也充满了忧虑。

子虚沉默着。只有他胸口衣衫下,那缓慢旋转的双色能量环带来的细微悸动,证明他并非一尊石像。他的视线扫过俘虏断臂的创口,扫过他脸上因恐惧和虚弱渗出的冷汗。片刻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向篝火旁那口简陋的石锅。锅里还剩着一点温热的米粥。他随手从旁边的棕榈树上摘下一片宽阔厚实的叶子,手指灵巧地几下折叠,边缘捏紧,便做成了一个简易却滴水不漏的叶碗。

他舀了半碗温热的、稀薄的米粥。然后,他走到俘虏面前,蹲下身,将那盛着救赎般暖意的叶碗,平静地递到了那双因恐惧而颤抖、沾满污垢的手边。

“吃完。”子虚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带路。”

短暂的休整在绿洲的庇护下结束,空气里还残留着米粥的温热和棕榈叶的清香。子虚的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队伍,最终落在营地边缘那几棵高大、木质坚硬的不知名沙漠乔木上。他走到其中一棵树干最笔直粗壮的大树前,没有拔剑。

右臂衣衫下,幽蓝的纹路骤然亮起,如同活过来的电路图。他伸出手,掌心虚按在粗糙的树皮上。下一瞬,极其凝练的幽蓝能量丝线无声地刺入树干内部,并非切割,而是以惊人的精度高速震荡、剥离着木质纤维间的连接点。同时,一丝暗红能量如同最阴险的毒液,紧随其后,精准地侵蚀、瓦解着最坚韧的木质核心结构。没有震耳欲聋的倒塌,那棵大树只是发出一连串沉闷、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庞大的树干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瓦解,缓缓地、一节节地倾颓下来,砸在沙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子虚面无表情,如法炮制。很快,几棵大树变成了地上堆叠的粗壮原木。他抽出幻海剑,黑铁刀身化作残影,精准地削去枝杈,将原木分割成等长的粗胚。随后,他再次调动能量。这一次,幽蓝能量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在木胚顶端高速旋转、打磨,将尖端削得锐利无比;而暗红能量则被约束成细丝状,在矛尖上极短暂地灼烧而过,瞬间的高温将木质表层碳化,赋予了矛尖一种近乎金属的硬度和诡异的乌黑光泽。

数十根长度、粗细几乎一致的长矛很快堆叠起来。子虚肩头和腰间同时裂开两道微小的紫色缝隙,如同择人而噬的竖瞳。他抓起长矛,一根接一根,有条不紊地塞了进去。每一次塞入,他手臂上的血管都会随着暗红能量的躁动而微微凸起,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最后一根长矛消失在闭合的裂缝中。

另一边,烟华正带着几个年长的女孩忙碌着。她们用棕榈叶坚韧的纤维搓成细绳,将宽大厚实的叶片巧妙地缝缀、捆扎起来。一件件简易却实用的披风逐渐成型,宽大的叶片像鳞甲般重叠,还特意缝制了带着兜帽的结构。孩子们兴奋又有些笨拙地穿上这些散发着植物清香的“盔甲”,宽大的兜帽罩下来,遮住了他们稚嫩的脸庞和头发,在荒原毒辣的日头和风沙中提供了一层宝贵的防护。他们看起来像一群小小的、绿色的沙漠精灵。

“走了。”子虚的声音打破了孩子们对新披风的好奇。他目光转向那个被烟华用削尖的木棍轻轻抵住后腰的紫袍俘虏。俘虏仅剩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焦黑的伤口在走动时渗出血水,染脏了破烂的紫袍。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眼神惊恐地扫过子虚,又飞快地垂下,盯着自己沾满沙土的脚面,身体因为虚弱和恐惧微微发抖。

烟华紧抿着唇,眼神锐利,手中的木棍稳稳地保持着压力。老人沉默地抱起最小的孩子。羽龙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甩了甩尾巴。

小主,

子虚没有再看俘虏,他率先迈开脚步,踏上了滚烫的沙砾,方向直指西北——那片被称作“死亡点”的、被铅灰色天穹沉沉笼罩的不祥之地。披着棕榈叶斗篷的小小队伍,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一串移动的绿点,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荒原更深沉的腹地。风卷起沙尘,呜咽着,仿佛在为闯入者送行。

铅灰色的天穹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肮脏的毛毡,沉重地压在这片名为死亡点的荒原上。队伍在子虚的带领下,已经在仿佛没有边际的焦褐色大地上跋涉了整整半天。他们绕过巨大的风蚀岩柱,穿过早已被黄沙掩埋了大半、只剩下嶙峋石骨的古商道残骸。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沙砾上,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尘埃,棕榈叶披风下的小小身影在单调而残酷的景色中显得格外渺小。

终于,在翻过一道如同巨兽脊骨般隆起的、布满碎石的古老隘口后,前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处,地平线被彻底吞噬了。

那不是移动的沙墙,而是一片凝固的、接天连地的赭黄色混沌。沙尘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卷起,形成一道高达数百米、边缘模糊却又异常“稳定”的恐怖屏障。它狂暴地旋转、咆哮,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亿万只沙鼠同时啃噬大地的低沉轰鸣,声浪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隐隐传来,震得人胸口发闷。最诡异的是,这片足以摧毁一切的沙暴,如同被钉死在大地上一般,牢牢地固定在西北方的天际之下,纹丝不动!它不像自然界的沙暴那样席卷移动,更像是一堵由疯狂黄沙筑成的、亘古矗立的绝望之墙。

“那…那就是死亡点…” 紫袍俘虏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仅剩的手臂下意识地指向那片恐怖的沙墙,手指微微颤抖。“根本…不是什么自然风暴…是教团用古代装置…维持的…巨大的幻象屏障…或者说…迷宫。” 他艰难地吞咽着,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惊疑的脸,“踏进去…方向感会被彻底剥夺…你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最后要么莫名其妙从另一边出来…要么…更可能…绕回原地…或者…彻底迷失在里面…直到…倒下…变成新的路标白骨…” 他打了个寒噤,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子虚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死死锁住那片狂躁却静止的沙墙。右臂衣衫下,幽蓝的纹路微微发烫。他沉默片刻,视线转向沙墙边缘一处被风蚀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的、隐约可见的低矮建筑轮廓。那是地图上标注过的一个早已废弃的小型行商补给点。

“先去那里。” 子虚的声音斩断了俘虏带来的恐惧氛围,指向那处废墟,“休整。天黑前,找到你说的‘入口遗迹’。”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瞬间驱散了队伍里弥漫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