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阿苏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如同竹笛般的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出几声婉转清脆、完全模仿雀鸟鸣叫的哨音。
哨音刚落片刻,一只灰扑扑、混在帝都无数麻雀中毫不起眼的小雀鸟便扑棱棱地落在院墙头,歪着小脑袋看着阿苏。阿苏动作麻利地将信筒牢牢绑在鸟腿上,轻轻一挥手,那只灰雀便振翅而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帝都铅灰色的天空,向着遥远的西方飞去。
简单安顿下来,项易只略作休整,便更换了一身稍显庄重的玄色常服。虽然依旧是那副苍白病弱的少年模样,但眼神却沉静如古井深潭,幽深难测。
“石头,备礼。阿苏、无影随行。雷洪、鬼手守家,按铁桶戒备。”项易简短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喏!”五人齐声应道,没有丝毫拖沓。石头迅速从行囊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礼盒,不算奢华张扬,但用料考究,包装得体,足以显出对拜访对象的尊重。
阿苏和无影则如同项易的影子,一左一右悄然立于他身后半步之处。两人都收敛了全部气息,如同最寻常的随从,然而他们的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触角,早已将周遭数丈内的风吹草动尽数纳入掌控之中。
车马再次启程,车轮碾过帝都的石板路,目标明确——前往左都御史沈刚锋的府邸。
沈府位于城东文官聚居的清平坊。黑漆大门略显古旧,透露出岁月的沉淀,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沈府”,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厚重与肃穆感。
没有金钉朱户的炫耀,没有狰狞石狮的镇守,与周围一些雕梁画栋、门庭若市的豪奢府邸相比,显得格外内敛而简朴,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石头上前,将一份素雅的名帖递交给门房。门房是一位眼神沉稳、举止有度的老仆。他接过名帖,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名讳和落款,目光便迅速在项易苍白却难掩贵气的面容上停留片刻,随即深深一揖,声音不高却透着恭敬:“世子安好。我家老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请随老奴来。”言语间没有丝毫多余的客套与询问,显然沈刚锋早有交代。
府邸内部一如门面,简朴清雅。脚下是平整的青砖铺地,缝隙间偶有细小的苔痕,更添一份幽静。庭院中花木扶疏,虽非名贵品种,却也修剪得宜,透着一种自然生长的书卷清气。穿过几重干净整洁的院落,引至一处更为僻静的独立小院。院中几竿翠竹挺拔,一座小小的太湖石假山点缀其间,形态古拙。书房窗明几净,透着光亮。
书房门应声而开,一个身形清癯、面容严肃、穿着半旧藏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他正是大周朝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左都御史沈刚锋。
看到站在院中的项易,他那素来严肃、如同石刻般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痛惜,眼眶微微发红。他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正要躬身行礼的项易双臂:“易儿!快起来!不必多礼!让沈伯伯好好看看你!”
他双手扶着项易单薄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着少年苍白瘦削的脸庞、深陷的眼窝和缺乏血色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好!好一个赵元培!好一个通敌叛国!竟将你逼迫至此!若非你父王前些时日有密信传来,言你已脱险,正在入京途中…老夫恨不得…恨不得…”喉头哽咽,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用力地、带着长辈深切关怀与巨大后怕地拍了拍项易单薄的肩膀。
“沈伯伯…”项易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如同冰封的河流在春日下裂开一道缝隙。
沈刚锋不再多言,拉着项易的手腕便将他带入书房。石头、阿苏、无影三人则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在书房门关上的瞬间,无声地分散在庭院各处关键位置。石头立于书房门口,如同磐石;阿苏看似随意地踱步到假山旁,目光却笼罩着整个院落;无影则再次融入竹影深处。三人瞬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封锁了所有可能窥探书房的视线和角度。
书房内,陈设极其简朴。除了满壁的书卷散发着墨香和樟脑的气息,便只有一桌、一椅、一榻、一几。沈刚锋亲自提起温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给项易倒了一杯热茶,看着他小口啜饮着,苍白的脸颊似乎因热气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沈刚锋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易儿,”沈刚锋在项易对面坐下,面色重新变得凝重,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清,“你能活着,全须全尾地踏进这京城,便是天大的幸事,是你父王的福气,也是南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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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你父王遣人送来的密信,老夫反复看了不下十遍。鹰巢惊变,赵元培父子通敌叛国,勾结南蛮,狼骑犯境…桩桩件件,惊心动魄,字字泣血!但更让老夫心惊胆战的,是韩承嗣此行!名为查案,实为夺命!若非你…智勇双全,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后果…不堪设想!”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心和后怕。
他目光灼灼,如同利剑般直视着项易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易儿,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你此刻踏入的这座京城,绝非乐土,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从你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置身于这天下间最凶险、最诡谲的棋局中心!各方势力,暗流汹涌,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巨兽,皆视你为奇货可居,或欲将你收为棋子,为你父王所用;或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你,就是那投入深潭的一块石头,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项易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脸色依旧平静,仿佛沈刚锋所说的滔天凶险与他无关:“沈伯伯,侄儿此番入京,本就不是来做客的。父王重伤在身,南疆局势因赵元培之叛而动荡不安,其背后隐藏的黑手更是犹在暗处,虎视眈眈。侄儿此行,其一,是为向陛下陈情,剖明鹰巢变故之真相,为父王、为西凉正名;其二,便是要替父王,替西凉,亲自探一探这京城的水,看看它到底有多深,有多浑,藏着哪些魑魅魍魉。还望沈伯伯不吝赐教,为侄儿剖析这局中,究竟盘踞着哪些豺狼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