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比往年更黏糊。

江风吹到脸上,跟一块油腻腻的热毛巾似的,把人糊得喘不过气。

我窝在那条十二米长的钢木老货船上,船舷绿漆掉得跟牛皮癣似的,歪歪斜斜刷着‘三峡水文勘测队’七个大字。

我叫陈默,认识我的人都喊我陈教授。

这称呼如今听着像个段子。

搁五年前,我确实在大学里教历史,主攻方向——西南地方史。

那时候我多体面啊,戴个金丝边眼镜,兜里揣支英雄牌钢笔,张嘴闭嘴都是“根据《华阳国志》记载”,“参照清代县志考据”,忽悠得台下那帮大学生一愣一愣的。

可好汉不提当年勇,赖狗不记挨打时。

九二年南巡讲话春风一吹,我那点知识分子的酸腐劲儿就按不住了,总觉得自个儿这脑子不用来赚钱,简直是浪费国家资源。

于是我毅然决然地下了海,一头扎进时代的大潮,不到三年,赔了个底儿掉,还欠了一屁股还不上的饥荒。

追债的天天堵门,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我一寻思,这陆地上是待不下去了,得找个他们够不着的地儿。

放眼全国,还有哪比得上即将开工的三峡库区?

这地方,马上就要变成一片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