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黄梅雨缠缠绵绵,将聚宝门的朱漆泡得发涨,门轴转动时发出腐朽的吱呀声。
阮大铖的轿子在通济门内的巷子里踟蹰,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此刻正用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封密信,信纸边缘被冷汗浸得发卷。
三天前,扬州传来的消息让他彻夜难眠。
那些从江北逃回来的难民说,清军进城后挨家挨户搜掠,连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都被铁索捆着牵走,八十万生灵化作焦土。
阮大铖打了个寒噤,轿内的檀香也驱不散那股仿佛从字缝里渗出来的血腥气。
停轿。
他忽然掀帘,目光落在巷尾那间挂着晋泰号幌子的绸缎庄。
伙计见他进来,忙不迭地往内堂引。
穿过堆着蜀锦的货架,账房先生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见阮大铖进来,指尖在南京-北京的商路图上敲了敲。
阮大人,刘将军那边回话了。
阮大铖的喉结滚了滚。
刘良佐,字明辅,山西大同人,江北四镇之一,以悍勇闻名却贪鄙成性。
此刻这位被弘光帝寄予厚望的勤王大将,却早已通过晋商的渠道,将降书递到了多铎帐下。
他要什么?阮大铖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五千匹棉布,二十万石糙米。
账房先生拨着算珠。
刘将军想给清营的贝勒们当见面礼,还要魏国公府的那批丝绸。
阮大铖猛地拍案,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商路图上,晕染出一团墨污。
魏国公府!那可是徐达的后代,传承二百六十年的南京第一勋贵,如今竟成了降将讨好新主子的筹码?
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去徐府赴宴,魏国公徐文爵的生母李氏还拉着他的手哭诉,说府里的存粮只够撑到秋收。
原来那些粮,早就备好了给清军当军饷。
正怔忡间,门外传来马蹄声。
刘良佐的亲卫裹着一身雨水闯进来,腰间的佩刀还在滴水。
阮大人,刘将军说,魏国公府的粮草怕是靠不住了。
怎么回事?阮大铖心头一紧。
淮安那边传来信,徐府藏在官仓的四十万石粮,被个叫路振飞的官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