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在斑驳墙上忽明忽暗。
郑森望着钱谦益佝偻的背。
这位东林领袖正用颤抖的手指摩挲案上宋版《汉书》。
书页间泛黄的书签上,“牧斋藏书”的朱印早已褪成淡红。
“大人还记得崇祯十五年?”郑森的声音猝然打破沉寂。
钱谦益的肩膀猛地一僵。
手指攥紧了书签,竹片的棱边硌得指节发白,却没回头。
“那年学生初到东林,您指着‘风声雨声读书声’的楹联,说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
郑森走到案前。
指尖碾过昨夜摔碎的茶盏瓷片。
“您教学生读《指南录后序》,说文天祥‘生不能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是真丈夫。”
钱谦益霍然转身。
浑浊的眼里爬满血丝:“你今日是来羞辱老夫的?”
“学生是来请大人出山的。”
郑森从怀中取出账册,“啪”地拍在案上。
封皮“郑氏商号查核处”的鲜红印章,刺得钱谦益眯起了眼。
“这是十二家勋贵的贪腐明细,明日便贴遍江南各府。”
“但这里面,没有钱府的名字。”
钱谦益的瞳孔骤然收缩。
手指悬在账册上方,却没敢碰:“怎么?郑将军要学曹操胁天子以令诸侯?老夫虽不才,还知‘宁为玉碎’的道理。”
“大人错了。”
郑森抓起狼毫笔。
在宣纸上一笔画写下“汉”字,笔锋如刀,墨色透纸。
“学生要的不是挟制谁,是要保住这汉人的天下——不是朱家的,是我们的。”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传来,“笃笃”两声,在夜里撞得人心发紧。
钱谦益盯着那个“汉”字。
指腹无意识地蹭着袖口褶皱。
他忽然想起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破北京的消息传到南京时,自己正在秦淮河上宴饮。
柳如是劝他举兵北上,他却用“国祚兴衰自有天意”搪塞。
转头还加了道新的锦缎订单。
“您以为学生为何查抄勋贵?”
郑森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不是为银子——虽够装备十万大军。”
“是要让江南百姓看看,是谁把他们的血汗钱塞地窖。”
“是谁在扬州百姓被屠戮时,还在计较绸缎的成色!”
他忽然提高声调,震得烛火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