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遗老心折

杭州城破,晨雾里的呜咽压过了刀剑余响,城东青砖院宇的死寂,攥得人喘不过气。

高弘图死死攥着宋版《春秋》,指节泛白到僵硬。

四十年官场沉浮,他靠“民为贵”三个字撑着气节——弹劾魏忠贤时当庭拍案,守杭州时立誓与城共存亡。可如今,身边士兵连饱饭都吃不上,书页上年轻时的批注被霉味裹着,像一记记耳光抽在脸上。

心口钝痛蔓延,他忽然懂了,圣贤书读得再多,救不了饥肠辘辘的百姓,就是空谈。

“高大人,别在这儿摆忠臣谱了。”

马士英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枚磨得发亮的“崇祯通宝”,铜钱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潞王降了,方国安降了,咱们不过是郑森砧板上的肉。”

混官场半辈子,他早看透了虚实——东林党谈气节不筹粮,阉党贪财却能办事,自己督饷时层层盘剥,士兵饿肚子,官员却搂着金银醉生梦死。此刻的冷笑里,藏着对自己虚耗一生的自嘲。

高弘图猛地拍案,《春秋》页角皱成一团。

“马士英!你忘了太祖誓词?忘了先帝煤山自缢的白绫?”

他手在抖,却强行捋平书页,声音发颤:“就算死,也得有读书人的体面!”

话刚出口,脸就热了——昨日去士绅顾家借粮,顾老爷捧着龙井笑谈“殉国留名,粮护宗族”,百姓都在吃观音土,他的“体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体面?”马士英把铜钱揣进怀里,“叮”的一声戳破虚伪。

“你向顾家借粮时,人家没给你体面;如今郑森给百姓平价米、棉布甲,倒让百姓尝着了体面。”

他抬眼望巷口,商号伙计正给妇人递米,妇人把米袋抱得比命还紧,“他没读多少圣贤书,却懂百姓要的不是空话,是能摸得着的活路。”

案几那头,熊汝霖突然将干硬的狼毫笔掷在案上。

墨渣溅脏宣纸上的“民”字,他攥着笔杆乱划,圆圈从圆到歪,最终成了一团污黑。

年轻时考中进士,他满心“致君尧舜”,可南京朝堂上,奏疏写了一摞又一摞,不是被马士英之流压下,就是被崇祯帝猜忌搁置。守杭州时督饷,士绅们用发霉的米掺老鼠屎充军粮,他只能闭眼签字——所谓理想,在官场的腐朽面前,碎得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