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坐下,感觉屁股下面硌得慌,他内心吐槽,这沙发里的弹簧估计也跟这张建军的人生一样,早就断了。
“张大哥,您也别站着,坐。”江澈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
张建军拉过板凳,在江澈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堆满垃圾的茶几。他从茶几下面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梅烟,抖出一根递给江澈。
“不了,谢谢,我不会。”江澈婉拒。
张建军便自己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愈发颓唐。
“说吧,县委办的江秘书,”他吐出一口烟,又恢复了那种嘲弄的腔调,“除了送米送油,还有什么指示?”
来了,试探开始了。
江澈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像在钢丝上跳舞。
他没有接那个“指示”的茬,而是看着遗像,用一种带着追忆和敬佩的口吻,缓缓开口:“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为在整理资料时,看到了张老会计的档案。档案上说,张老会计是我们县财政系统最早的一批总会计师,参与制定了县里最早的很多财务规章。可以说,是咱们安平财会领域的元老和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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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张建军的反应。
听到“元老”和“专家”这两个词,张建军夹着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又吸了一口烟,像是要用尼古丁压下什么情绪。
“专家……”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是骄傲还是自嘲,“当了一辈子账房先生罢了。”
有戏!
江澈心里一动。对方没有直接否定,说明他对父亲的专业能力是认可的,甚至可能引以为傲。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张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能把账算明白,算清楚,本身就是天大的本事。”江澈继续顺着杆子往上爬,语气愈发真诚,“我听财政局的老人说,当年张老会计的业务能力,在全地区都是挂得上号的。他经手的账,从来没出过一分钱的差错。这种严谨的精神,值得我们这些后辈学习。”
江澈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他根本没去过财政局,更没问过什么老人。这纯粹是基于官场逻辑的现场发挥。
果然,张建军沉默了。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烟雾后面,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许久,他才把烟头摁进烟灰缸,声音低沉地开口:“是啊,他这辈子,就认一个‘账’字。什么都要求平平整整,一分一厘都不能差。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平平整整的……”
话里有话。
江澈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倾听的专注表情,仿佛只是在听一个儿子追忆父亲。
“老人家是上个月走的,是吧?”江澈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尖锐,“走的时候……突然吗?之前身体怎么样?”
这是一个任何前来慰问的人都会问的常规问题,自然而然,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提到父亲的死,张建军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他重新拿起烟盒,又点了一根。
“心梗,在睡梦里走的,没受什么罪。”他顿了顿,补充道,“医生说,他这病,主要是心情郁结,积劳成疾……这二十年,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