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依旧嘴硬:“丞相不必危言耸听,些许乱贼,迟早会被平定。”
“平定?”脱脱惨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举着说道:“陛下看看这些吧!这是扬州守将的绝笔血书,说城中已开始人吃人;这是江西行省的奏报,说徐寿辉部将赵普胜已攻陷安庆,正向江州进军;这是河南廉访使的密报,说刘福通已立韩林儿为帝,国号‘大宋’,正挥师北上,他们离大都,只有七百里了!”
他将文书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如同飘飞的纸钱:“哈麻说‘双修可成仙’,可成仙能挡得住红巾军的刀吗?他说‘及时行乐’,可这乐子,是用百姓的白骨堆起来的!陛下若再不觉醒,不出半年,这皇宫就要换主人了!”
顺帝看着散落的文书,又看看脱脱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有些慌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哈麻打断:“陛下,脱脱以下犯上,竟敢辱骂皇上,罪该万死!”
哈麻身后跟着几名妖僧,个个身披璎珞,面带倨傲。脱脱见了他们,怒火更盛:“哈麻!你这奸贼,还有脸出来!”
“我怎么没脸?”哈麻冷笑,“我侍奉皇上,陪皇上修习仙法,有何不妥?倒是你,在外督工不力,致使民乱四起,如今还想闯宫逼宫,难道想谋反不成?”
“你!”脱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伽璘真:“这妖僧在宫中宣淫,秽乱宫闱,陛下若不严惩,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伽璘真却故作高深地合掌:“阿弥陀佛,贫僧是在助皇上修成正果,脱胎换骨,丞相何必执念于凡尘俗事?”
“放屁!”脱脱怒喝一声,竟上前一步要打伽璘真,却被侍卫拦住。
顺帝见场面混乱,心烦意乱地摆手:“够了!都给朕住口!脱脱,你先回去,此事容朕再议。哈麻,你们也退下!”
脱脱知道多说无益,他望着顺帝躲闪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缓缓起身,整理好凌乱的朝服,深深一揖:“陛下好自为之。臣……告退。”
走出皇宫时,阳光刺眼,脱脱却觉得浑身冰冷。马车行至半途,忽闻报“太子殿下在相府等候”,他苦笑一声,知道自己终究是让太子失望了。
回到府中,爱猷识理达腊见他神色灰败,便知事情不成。“太师……”
“殿下。”脱脱打断他,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决绝:“皇上不醒,臣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保这江山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明日起,我自请南征,亲率大军讨伐张士诚。朝中之事,还望殿下多费心,务必盯紧哈麻,莫让他再进谗言。”
爱猷识理达腊眼眶一红:“太师年纪已高,何必亲征?”
“我不去,谁去?”脱脱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神情黯然:“朝中诸将,或被哈麻排挤,或畏缩不前。我身为宰相,唯有亲自出征,才能凝聚军心。只要能平定南方,或许……或许还能为皇上争取一点醒悟的时间。”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哈麻,正在顺帝面前哭诉脱脱“逼宫谋反”;他更不知道,这场南征,将会是他人生最后的战场。
临行前夜,脱脱独自一人在书房整理奏章。案头放着他刚写好的《出师檄文》,字字句句都在诉说“还百姓太平”的心愿。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他斑白的鬓发,也映照着那盏燃了一夜的孤灯,这盏灯,仿佛是大元王朝最后的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