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的风裹着寒气,刮得宋家超市后院的老槐树叶子簌簌落,光秃秃的枝桠挑着灰蒙蒙的天。李红梅正蹲在灶房门口择白菜,指尖冻得发僵,听见院外传来邮递员的吆喝声,手里的白菜叶“啪嗒”掉在地上——她心里悬了一年多的石头,总算要落地了。
“大嫂,省城的电报!”楚瑶举着牛皮纸信封跑进来,声音里带着急。李红梅擦了擦手,刚接过来,就看见宋建国从外面送货回来,军大衣上沾着霜。“咋了?手这么抖。”宋建国把车停稳,大步过来帮她拆信封,指尖刚把封口挑开,“宝根病情稳定,准予出院”几个字就撞进两人眼里。
李红梅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顺着冻红的脸颊往下淌:“建国,宝根能回家了……”宋建国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军大衣裹着她,挡住了寒风:“哭啥?该笑!走,咱们跟爹婶说,明天一早就去省城接人。”楚瑶在旁边笑着擦泪:“我这就去喊林薇姐,让她把仓库的小单间收拾出来,给宝根养身子。”
接宝根回家的卡车在结冰的土路上慢腾腾地开,车斗里铺着厚厚的棉被,宝根裹着宋建国的旧棉袄,靠在周麦香怀里。李红梅坐在旁边,看着娘把仅有的一个热水袋往宝根脚边塞,思绪飘回了省城那间漏风的出租屋。
那是去年冬天,宝根刚确诊尿毒症,县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周麦香坐在医院走廊里哭,抓着李红梅的手说:“梅啊,你弟弟不能有事!咱家就这一个根,砸锅卖铁也得救他!”李革新蹲在旁边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我去求宋家,建国是大哥,他们不能不管。”
李红梅当时没说话,只想起小时候——家里煮了鸡蛋,周麦香总把蛋黄剥给宝根,说“男孩要补脑子”;过年做新衣服,宝根的是灯芯绒,她的却是周麦香改了又改的旧布衫;李革新赶集,只会给宝根买糖糕,她跟在后面,连块糖都没有。可现在看着娘鬓角的白霜,爹佝偻着背去菜市场捡人家不要的菜叶,她心里的委屈,早被心疼盖过了。
出租屋只有十平米,晚上冷得像冰窖,周麦香总把宝根往自己怀里搂,整夜整夜地醒着,摸他的额头怕发烧。有次透析回来,宝根说想吃饺子,周麦香攥着兜里仅有的五块钱,跑了三条街才找到最便宜的饺子馆,买了一碗,全让宝根吃了,自己蹲在门口啃干馒头。李红梅撞见时,娘正把馒头泡在凉水里,说“这样不噎得慌”。
最险的那次,宝根透析时突然休克,医生让家属签字,周麦香手抖得签不了名,是李红梅咬着牙写的“李红梅”。等宝根被推出来,周麦香扑过去,摸着儿子冰凉的手,哭着说:“娘以后不逼你吃鸡蛋了,不逼你穿新衣服了,你别吓娘……”李革新站在旁边,眼圈红得厉害,第一次对李红梅说:“梅,以前是爹不对,委屈你了。
三个月前,宝根突然咳血,医生说要做血浆置换,费用得两千块。李革新跑遍了亲戚家,只借到三百块,周麦香坐在医院门口哭,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李红梅给宋建国打电话时,声音都在抖:“建国,宝根快不行了,我……”
没等她说完,宋建国就说:“你别急,我这就凑钱。”挂了电话,宋建国找宋卫国商量,兄弟俩拿着超市的进货款,又把家里的粮食卖了,凑够了两千块。第二天一早,宋建国就开着卡车往省城赶,车斗里还装着赵金凤炖的鸡汤,用棉絮裹着,到了还冒着热气。
“红梅,别扛着。”宋建国把钱塞给她时,眼窝深陷——他开了八个小时的车,没合过眼,“宝根是你弟,也是我弟,咱们一家人,不能看着他走。”周麦香拉着宋建国的手,眼泪掉在他的军大衣上:“建国,你是个好女婿,是我们李家对不起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