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一车间的事故现场还残留着机油与金属摩擦的焦糊味,周书记指间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才将视线从那台仍沾着斑驳血迹的冲床移开。
旁边的杨厂长脸色铁青,指节攥得发白,方才几位目击者的证词还在耳边回响——贾东旭是趁着工间休息,直接趴在运行中的冲床操作台边缘打盹,胳膊肘不知怎么滑到了启动开关上,那台足有半人高的机器瞬间运转,连带着他的手臂一起卷了进去,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杨厂长猛地将手里的生产报表摔在旁边的工具箱上,纸张散落一地,“安全生产强调了多少次?班前会天天讲,车间标语贴满墙,他倒好,把操作台当炕头了!”
周书记深吸一口气,将烟蒂摁灭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老杨,先别上火。事情已经出了,当务之急是两点——第一,下午立刻组织全厂各车间主任开安全生产紧急会议,把这次的事当典型案例,让所有人都醒醒神;第二,赶紧派人去四合院通知贾东旭的家属,这事瞒不住,也不能瞒。”
杨厂长点了点头,转身对着门口待命的保卫科干事吩咐:“小王,你亲自跑一趟,去南锣鼓巷那边的四合院,找贾东旭的家人,把情况……跟他们说清楚,态度注意点。”
小王应声而去时,四合院正处在午后难得的热闹里。
树荫下的石桌旁围了一圈妇女,嗑瓜子的、纳鞋底的、聊家常的,声音嗡嗡地飘在院子上空。
贾张氏坐在石桌主位,手里拿着一个快要爆浆的鞋垫,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几天跟隔壁胡同张婶抢白菜的“光辉事迹”,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
“你们是没瞧见,那老张婶手快吧?我眼疾手快一把就把最大的那颗拽过来了,她还想跟我争,也不看看我是谁……”
话没说完,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大妈最先瞥见那身藏青色的保卫科制服,手里的针线活儿顿了顿,伸长脖子问道:“这位同志,你是轧钢厂保卫科的吧?来我们四合院有事儿?”
小王停下脚步,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贾张氏身上:“我是轧钢厂保卫科的,找贾东旭的家属。”
“家属”两个字刚出口,贾张氏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手里的红糖糕“啪嗒”掉在地上。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慌,跟十几年前老贾在工地上出事时一模一样——那时候也是有人穿着类似的制服上门,一开口就带来了死讯。她慌忙站起身,声音都发颤:“我……我是贾东旭他娘!是不是我家东旭出啥事儿了?你快说啊!”
小王看着她发白的脸,也没绕弯子,把贾东旭在车间睡觉、误触开关被机器卷进去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每说一个字,贾张氏的脸色就白一分,等听到“人没了”的时候,她眼睛一翻,差点当场栽倒,幸好旁边的二大妈伸手扶了一把。
“东旭啊!我的儿啊!”几秒钟的沉默后,贾张氏突然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你走了,我跟你媳妇、跟你那还没断奶的娃可怎么活啊!”
石桌旁的妇女们都惊呆了,手里的活儿全停了,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震惊。
二大妈叹了口气,蹲下身拉贾张氏:“他婶子,你先别在这儿哭了,赶紧去轧钢厂看看吧,说不定……说不定还有啥要嘱咐的。”
“看?对,我得去看!”贾张氏猛地停住哭声,眼睛里瞬间燃起一团火,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轧钢厂得给我个说法!得赔钱!我家东旭是在厂里出的事,他们要是不赔钱,我就赖在厂里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