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中枢令衙门后院的书房紧紧包裹。窗纸上,映着李致贤端坐的身影,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偶尔跳动的烛火,为他清癯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流动的光影。
他面前的宽大书案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京城详图。墨迹勾勒出街坊市井,河道宫阙。与寻常地图不同,此刻这张图上,被朱笔细细圈点了十数个红点,旁边皆以蝇头小楷标注着日期、事由。这些,便是“茂儿爷”迄今为止所有已知行动的发生地。
李致贤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篦,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这些红点之间的脉络。茶楼、府库、贪官宅邸、为富不仁的商号……目标看似分散,毫无规律可言。他闭上眼,白日里在旧城区的遭遇,那惊险的一刻,那神秘的黑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地痞们狞笑着围拢,污言秽语与刀锋的寒光交织。随从们虽奋力抵挡,却因寡不敌众,渐露败象。就在一把剔骨尖刀险些从侧后方捅入一名年轻随从腰肋的瞬间,一粒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石子,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啪”地一声精准击打在刀身之上。持刀地痞只觉虎口剧痛,钢刀脱手飞出。紧接着,又是几粒石子从屋檐阴影处激射而出,分别打在几名地痞的膝弯、手腕处,顿时痛呼声起,阵脚大乱。
那身影快如鬼魅,并未真正现身,只是利用地形和黑暗,制造混乱,引开了大部分地痞的注意力。李致贤甚至未能看清那人的身形样貌,只记得那惊鸿一瞥间,感受到的一种冷冽而高效的气息,绝非寻常路见不平之辈。
“旧城区……”李致贤喃喃自语,指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片标识为鱼龙混杂、巷道纵横的区域。他发现,几乎所有的红点,都隐隐围绕着旧城区,如同众星拱月。或是紧邻其边缘,或是从其内部辐射而出。此前微服私访,于茶肆酒坊间听闻的议论,那些关于“茂儿爷”劫富济贫、神出鬼没的传说,也多源于此地的百姓之口。
“济贫院……”他的目光移向另一个刚刚添上的标记。下属汇报,那笔来源不明、特征与失窃官银相符的巨额捐助,最终流向了旧城区边缘的一所济贫院。老院长口中那个定期送来银钱、嘱托救助孤寡、从不留名的“蒙面客”……
地痞围攻,神秘人解围;济贫院获赠,蒙面客行善;所有案发地点,围绕旧城……
一条条线索,原本如同散落的珍珠,此刻被“旧城区”这三个字串联起来,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李致贤提起朱笔,在旧城区的核心位置,画上了一个醒目的圆圈。这个圆圈,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将那些散乱的红点吸附在其周围,形成了一个以旧城区为中心的行动网络。
“茂儿爷的巢穴,或者说,他最重要的活动区域、信息来源,乃至……同情他的根基,就在这片旧城之中。”李致贤得出了初步结论。这里人口稠密,三教九流混杂,官府力量渗透薄弱,巷道错综复杂,易于藏匿,也易于脱身。更重要的是,此地贫苦百姓众多,他们对“茂儿爷”这类专与权贵作对、偶尔散财于民的人物,抱有天然的好感甚至庇护之心。这便能解释为何官府屡次搜捕,皆如大海捞针;为何茂儿爷总能及时掌握目标信息,行动之后又能迅速消失于人海。
然而,这个发现并未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心情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