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松年破屋内那声虚幻又真实的“瓦片细响”,如同投入他心湖的最后一块石子,彻底打破了他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的潦倒生活。后半夜,他几乎未曾合眼,枯瘦的身体蜷在冰冷的草席上,耳朵却像猎豹般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直到天光微熹,市井的声响逐渐取代了夜的死寂,他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警惕,已如同附骨之疽,再也无法驱散。
李致贤塞给他的那些散碎银两,此刻正沉甸甸地揣在他怀里,带来的并非暖意,而是烫手山芋般的不安。他不敢多用,只取出一小部分,去街角买了几个最便宜的粗面馍馍,又买了一小包最劣质的金疮药,小心地涂抹在昨日被青皮踢打的淤青处。
“墨韵斋……李姓恩公……”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挣扎。那人气度不凡,出手阔绰,询问的方式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官面上的人?还是……其他什么势力?他不敢确定,但本能告诉他,远离才是安全的选择。
然而,远离,又能远离到哪里去呢?这京城,对他而言,早已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十七年了,他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藏在这最肮脏的角落,靠着昔日一点微末手艺和谨小慎微,才苟活至今。每一次出门,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每一次听到官差的呼喝,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他重新摸出那块深暗色的无字木牌,指尖反复摩挲着光滑的表面。这不是普通的木料,触手温润,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这是信物,是承诺,也是枷锁。当年那人将这木牌交到他手中时,那双燃烧着绝望与希望火焰的眼睛,他至今难忘。
“齐师傅,此物你收好。若……若他日有缘人持另一半前来,或以此木牌为凭,问及‘山中老木’之事,你便将我所托之物交予他,并将我所言,尽数告知……若无人来,便让它随你埋入黄土,永世不见天日。”
“山中老木”……这是只有他们几人才懂的暗语,指向那位如同坚韧老木般,在逆境中庇护幼芽的……“老土匪”。
是的,老土匪。
齐松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谁能想到,他这曾经在内务府挂名、为皇家雕琢器物的金石匠人,后半生的命运,竟会与一个“土匪”紧紧捆绑在一起。
昨日那位李恩公,他询问的方式,他探究的眼神……他是不是就是那个“有缘人”?他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才会精准地找到自己这个看似毫无价值的老废物?
齐松年心中乱成一团。他将木牌和剩余的银两仔细藏好,决定今日不再出门揽活。他需要静观其变。那位李恩公若有所图,必定还会再来。而他,必须想好应对之策。是继续装疯卖傻、守口如瓶,还是……赌一把,将埋藏了十七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这个决定,关乎生死,更关乎承诺。
中枢令衙门内,李致贤看似在批阅公文,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旧城区那间破败的小屋。
护卫带回来的调查结果,结合陆明从档案中挖出的那条模糊注释,已经将齐松年的嫌疑提升到了最高。一个因疑似牵连旧案而被迫离开内务府、潦倒半生的老金石匠人,完全有能力、也有动机设计出“猫鹰标记”那样充满象征意义和复仇意志的图案。
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齐松年即便不是“茂儿爷”团伙的核心决策者,也必然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连接“老爷爷”与外界、甚至是与过去那座宫廷秘辛的关键纽带。
他昨日施恩于齐松年,并留下“墨韵斋”这个联络点,就是投石问路。他在等待,等待齐松年做出选择。是主动前来求助或试探?还是因恐惧而逃离?亦或是,依旧沉默,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同时,他也没有停止其他方面的推进。他再次密令陆明,尝试查找任何关于“山中老木”或类似代号的记载——这是他从齐松年档案旁那行模糊注释中,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和联想,捕捉到的另一个可能的关键词。注释原文是“疑与……案有涉,上命……核查……未果。”,但在“案”字前面,那个磨损的字迹轮廓,他反复回忆,觉得极像“木”字或与木相关的字。
“山中老木”。这会不会是太子旧部,或者那位“老土匪”在隐秘圈子里的代号?
另一方面,他加派了可靠的人手,以各种身份潜伏在齐松年住处附近,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轮换监视。既要保护其安全,防止被张世荣或其他势力灭口,也要记录下所有与他接触的可疑人物。他相信,只要盯紧齐松年,很大概率能顺藤摸瓜,找到“茂儿爷”或者那位“老土匪”的踪迹。
时间在等待与布局中悄然流逝。一天过去,齐松年没有出现在墨韵斋,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偶然救助后、继续沉寂度日的可怜老人。
李致贤并不急躁。猎手,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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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李致贤潜心布局的同时,张世荣府邸的密室中,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
“废物!”张世荣将一份密报狠狠摔在跪在地上的心腹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李致贤在旧城区搞出那么大动静,又是排查又是安抚流民,你们就查到他是在做表面文章?他私下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地方,一点头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