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敏那双褐色的眼眸迎视着我的目光,清澈见底,却又似乎藏着很多东西。“我们和‘狮王’的人打,是因为他们抢了我们的生意,断了我们的路。但那天在山谷里,除了你们,还有另一伙人,手段更脏。”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阿爸说,你们可能不是一伙的。而且,你看起来……不像他们的人。”
不像他们的人?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我一下。是我的穿着?还是我当时的状态?
“我的……同伴呢?”我试探着问。
“死了几个,跑了几个。”诺敏的回答很简洁,带着一种见惯了生死的漠然,“我们只带回了你一个活口。”
“蝰蛇”和“岩石”跑了?以“蝰蛇”的身手和“岩石”的悍勇,这倒是有可能。但我落入了克伦武装的手中,前途依旧未卜。他们救了我,是为了情报?还是另有图谋?
“把药喝了。”诺敏将勺子又往前递了递,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你的伤口还在发炎,发烧了三天,能醒过来是山神保佑。不想死,就听话。”
她的语气很直接,甚至有些生硬,但奇怪的是,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直来直去的坦诚。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感受了一下后背那持续传来的、提醒我生命脆弱的剧痛,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苦涩无比的药汁涌入喉咙,那味道难以形容,让我差点当场吐出来。但我强忍着,一口一口,将整碗药都喝了下去。
诺敏看着我喝完药,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满意神色。她放下碗,又检查了一下我后背的包扎,动作熟练而专业。
“你懂医术?”我忍不住问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她能处理枪伤,显然不简单。
“跟寨子里的老摩雅(医生)学的。”她简单地回答,重新帮我掖好毯子,“我们这里,受伤是常事。”
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这句话背后,却透露出这个群体生存的艰难和残酷。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这座简陋的竹楼里养伤。
诺敏似乎承担了照顾我的主要责任。她每天会准时送来苦涩的草药和简单的食物——通常是某种糊状的谷物,偶尔会有一点烤熟的肉干或野菜。她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完成她认为该做的事情:换药、喂食、清理。
她换药的手法很利落,手指触碰到我裸露的皮肤时,能感觉到那层薄茧带来的粗糙感,但力度控制得很好,尽量减轻我的痛苦。当她需要帮我翻身以便处理后背伤口时,会先用那低沉而平静的声音说一句:“忍着点。”然后才用力。她的靠近会带来那股淡淡的、清冽的皂角香气,在这充满药味和原始气息的竹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通过偶尔断断续续的交谈和观察,我逐渐了解到一些信息。诺敏的父亲,果然是这支克伦武装的一个重要头目,名叫梭温,在组织内颇有威望。这个寨子位置相对隐蔽,是他们的一个临时据点。那天山谷里的伏击,他们原本的目标确实是“狮王”集团,但后来出现的、使用“账本”标记武器的那伙人,让他们也感到意外和愤怒,认为那是更阴险的“外人”插手。
“他们像老鼠,躲在暗处放冷枪,不是勇士。”提到那伙人时,诺敏的眼中会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对外面的世界了解有限,大部分认知都来自于这片绵延的群山和与各方势力的零星接触。她会对我的来历感到好奇,但问得并不多,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对他人隐私的尊重,或者说是……漠然。
“你从哪里来?”有一次,她看着我换下来那件被鲜血和泥泞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作战服,问道。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含糊地回答,心中警铃微作。
她看了看我,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外面的人,心思都太多。”
她的直接和纯粹,与我所处的那个充满阴谋算计、尔虞我诈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她身边,我竟然会偶尔产生一种短暂的、扭曲的宁静感,仿佛远离了那些令人窒息的黑暗。但理智立刻会将这感觉压下去,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我的伤势恢复得很慢。枪伤加上失血过多,让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虚弱和昏睡状态。右手的旧伤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也时常传来隐隐的闷痛。但至少,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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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缅北山区下起了暴雨。狂风呼啸,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竹楼的顶棚和墙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庇护所彻底掀翻。远处传来河水暴涨的轰鸣声。
我被雷声惊醒,后背的伤口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痛。竹楼里那盏小油灯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定,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竹楼的门再次被推开,诺敏端着一盏防风马灯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厚厚的蓑衣,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几缕发丝贴在额角和脸颊,衬得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褐色眼眸,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星辰。
“雨太大,阿爸担心寨子旁边的河堤,带人去看看。”她解释了一句,将马灯放在桌上,脱下了湿漉漉的蓑衣,挂在门后。她里面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衣服,但领口似乎被雨水浸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
她走到矮榻边,看了看我:“伤口疼?”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她的到来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心安。我点了点头,没有掩饰自己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