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话语中那未尽的深意指向何处。诺敏。这份情债,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又加重了一分,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良知上。她不仅冒险给予了我们关键的警示和代表信任的信物,可能还在我们完全看不见的、更为凶险的层面,为我们争取到了这决定性的、宝贵的生机。
但此刻,现实不允许我继续纠结于此。
我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然后站直了身体,用冰冷潮湿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着的雨水、汗水和可能存在的其他液体。我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量,将脑海中所有关于诺敏的鲜活记忆、所有翻涌的情感,连同对杨建国那无尽的、噬心的愧疚和悲痛,一起强行剥离、压缩,然后死死地封锁在内心最深处一个特意开辟出的、绝对封闭的角落里。我在意念中,为这个角落铸造了最厚重的合金墙壁,上了一把由绝对理性锻造的、冰冷沉重的巨锁。当那想象中的锁芯一声彻底闭合的刹那,我仿佛听见内心深处某个代表着柔软、代表着个人情感的部分,发出了最后一声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哀鸣,然后彻底归于死寂。
从现在起,直到最终任务完成的那一刻,我不再是那个会对诺敏感到揪心愧疚的林峰,不再是那个会为杨建国牺牲而心痛欲裂的战友。我剥离了这些身份,剥离了这些情感。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件被使命驱动的兵器,一把即将在最终时刻刺向敌人最致命要害的、冰冷无情的利刃。一个为了雷霆行动的最终胜利,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一切,包括这具躯壳,以及其中早已千疮百孔的残魂的......警察。情感是必须摒弃的奢侈弱点,回忆是足以致命的剧毒,我必须将自己彻底锻造成最纯粹、最坚硬、最没有任何多余情绪的武器。
走吧,我转向岩温,开口说道。我的声音里不再包含丝毫的犹豫、波澜或个人色彩,只剩下一种经过极致压缩后的、近乎机械般的冰冷与坚定,如同北极永冻的冰层,我们必须尽快回到预定的安全位置,等待最终的信号。
岩温闻言,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比平时更久的一瞬,那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我刚刚筑起的心灵壁垒,清晰地捕捉到了我身上发生的某种根本性的、气质上的蜕变。他没有出言询问,也没有试图安慰,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在他那惯常的坚毅眼神深处,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飞快闪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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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次在蜿蜒、黑暗、仿佛没有尽头的排水管道中沉默穿行。然而这一次,我的脚步踏出了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韵律,更加沉稳,更加坚定,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我的眼神也不再是逃亡者的惶惑,而是如同被重新投入熔炉、经过千锤百炼后再次打磨开刃的刀锋,只剩下纯粹的目的性与冰冷的杀意。所有的软弱、所有的彷徨、所有属于这个个体的情感牵绊与个人历史,都在这场见证牺牲与背叛的暴雨和生离死别中,被强行地从我的人格中剥离、碾碎,然后彻底埋葬于灵魂的废墟之下。
告别,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完成。
不是用苍白的语言,不是用廉价的眼泪。
而是用一颗在痛苦烈焰中煅烧而成、变得如金刚石般冰冷坚硬的心,和一条一旦踏上就绝无可能、也绝不容许自己回头的、注定的征途。
我告别了诺敏,告别了那段在错误时空相遇、本不该开始、却真实而深刻地触动过我心弦、留下永恒烙印的情感。
我告别了杨建国,告别了那份如山厚重、如海深沉、此生再也无法回报的知遇之恩、教导之情与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战友情谊。
现在,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唯一的、最终的、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的任务。
它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是我这具躯壳和残存意志的最后归宿。
管道外,象征着洗礼与冲刷的狂风暴雨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肆虐着天地,仿佛在为这场发生于灵魂深处的、无声却壮烈的告别仪式,奏响一曲恢弘而悲怆的挽歌。而我,站在这挽歌的中央,完成了从一个有血有肉、会爱会痛的人,到一件只为终极目标而存在的、纯粹武器的最后、也是最彻底的蜕变。前方的黑暗或许依然浓重如墨、深不可测,但我知道,我已别无选择,必须沿着这条孤绝的道路走下去,不回头,不彷徨,直到黎明的曙光最终刺破这漫漫长夜,或者...直到这无边的黑暗,将我这个人、这把武器,从里到外,彻底地吞噬、湮灭。这把名为的武器,已然子弹上膛,保险打开,只待那最终扣动扳机、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