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冰冷粘稠的深海底部缓慢上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那沉重的束缚,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隐在虚弱下的钝痛。泉添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路夏燃趴在他的病床边,暖栗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放在被子外、略显冰凉的手。少年似乎只是在发呆,并没有睡着,感受到他指尖极其微弱的动弹,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坐直了身体。
“添添哥!你醒啦!”路夏燃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和小心翼翼,那双榛子色的眼睛立刻凑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
泉添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极轻地、用尽力气回握了一下路夏燃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微弱地点了一下,以示回应。
路夏燃接收到信号,眼睛瞬间更亮了些。他先是伸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泉添的眼睛上,然后才起身去开了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房间的昏暗,他停了几秒,才缓缓将手挪开,让泉添的眼睛能适应光线。
接着,他快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又回到床边。他没有让泉添自己费力,而是侧身坐在床沿,动作轻柔地托起泉添的上半身,让他能半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他才将水杯凑到泉添唇边,小口小口地、耐心地喂他喝水。
微凉的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泉添顺从地喝着,目光落在路夏燃近在咫尺的脸上。少年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眼眶周围更是泛着清晰的红晕,显然是哭过,而且可能哭了不止一次。
泉添看着他那副样子,心头微软,扯动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虚弱和脸上的伤,只形成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弧度。他声音沙哑,带着气音,却努力想用轻松的语气:“哟……我们小鹿……怎么变成小兔子了……”
他本想开个玩笑,变相安慰一下路夏燃,告诉他没事了。
谁知路夏燃听到他这句调侃,非但没有被逗笑,眼圈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刚刚蓄起的水光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泉添盖着的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添添哥……”路夏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之前手术室里那个冷静专注、如同覆着寒霜的顶尖医生的影子?完全就是个受了天大委屈、心疼坏了的孩子。他替泉添委屈,心疼他受了那么多苦,恨那些构陷他、伤害他的人,也讨厌那个冷酷无情的黎沧……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翻腾了一整天,此刻在看到泉添清醒过来、还能跟他开玩笑的瞬间,彻底冲垮了堤坝,汇聚成止不住的泪水。
泉添看着他无声落泪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动容。他想抬手替他擦擦眼泪,却实在没什么力气。
“好啦……”他放缓了声音,像安抚弟弟一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他顿了顿,感受了一下身体被药物压制后残留的、隐在深处的痛楚,面不改色地撒谎,“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了,真的……多亏了我们燃燃医术高明……”
他试图用夸奖来转移路夏燃的注意力,但路夏燃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只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微微耸动着。
泉添看着他这模样,知道他是真吓坏了,也心疼坏了。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声音依旧虚弱:“殿下呢?”
路夏燃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回答:“我哥在……在那个临时‘办公室’……我,我给他发消息……”他说着,拿出通讯器,手指有些发抖地操作着。他就是有点忍不住,精神紧绷了一整天,亲眼看着泉添血肉模糊地被送进来,亲手处理那些狰狞的伤口,心都像是被揉碎了,此刻见到人清醒,情绪便彻底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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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收到路夏燃发来的「添添哥醒了」的消息时,正在与洛轩低声商议着后续的安排。他立刻中止了谈话,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朝着泉添的病房走去。
推开病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路夏燃红着眼睛、还在轻轻抽噎,而泉添则半靠在他怀里,一脸无奈又带着点纵容安慰意味的画面。这场景让太子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些,甚至觉得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