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怔忪的瞬间,虎千代已迅速重整了姿态。只见他下颌线条微不可查地一紧,方才那丝窘迫如同滴入冰海的火星,瞬间湮灭无踪,眸中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快得让她以为方才是自己眼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高深莫测的赖陆公。
可阿鲷的心,却因此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他竟然在懊悔?就因为他问了我那句话?
这瞬间的局促,比那句“可还爽利”本身,更让她心神剧震。她忽然明白了,那句询问并非上位者随意的垂询,而是……而是他真的,在乎她的感受。甚至在乎到,会为了一句可能不妥的问候而暗自紧张。
一股混杂着心酸与狂热的暖流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与防线。男子可以‘士为知己者死’,她榊原绫月为了殿下这瞬间的局促,便是立刻饿死,也再不做那被人嘲笑的‘阿鲷’了!
虎千代看阿鲷没再说什么,于是慵懒地支起身,从身旁的矮案上取过一支鎏金的南蛮大酒杯。那酒杯有着细长的高脚和阔大的杯身,形制迥异于和物,在昏黄的灯下泛着异域的光泽。
他执起一枚琉璃瓶,将暗红如血的葡萄酒缓缓倾入杯中。液面攀升,恰好在杯腹最丰盈处停住,微微晃动,映着灯光,宛如一枚充满生命力的、饱满而颤动的深红色宝石。
阿鲷痴痴地望着那支殿下说的“果阿大杯”,望着他修长的手指握住那纤细的杯茎,一个荒唐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念头猛地撞入脑海:这南蛮酒杯的造型……这丰腴的杯腹,这纤细的支脚……以及杯底那一点红,殿下昨夜说那代表欧罗巴人向往的丰饶,可怎得与自己昔日旧话里,亡夫曾带着醉意、用粗鄙言语调侃过的“育人的好田”……有几分诡谲的相似?
尤其是当他将酒杯递至唇边,并不急于饮下,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杯腹时,阿鲷只觉得一股热流“轰”地涌上头顶,整个人羞得几乎要融化在榻上。
她猛地想起,亡夫那时是如何带着酒气,用粗糙的手掌比拟着形状,嗤笑着嫌弃她。而此刻,殿下手中这尊贵的南蛮器物,竟仿佛成了那句污言秽语最精美、也最残酷的注脚。
虎千代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目光掠过她红透的耳根,嘴角掠过一丝了然的、玩味的笑意。他轻啜一口酒,随即俯身,将那带着葡萄涩甜气息的吻,印在她灼热的唇上。
那暗红的酒液,仿佛不是流入喉中,而是直接渗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成了那只被注满的酒杯,在他的掌中,无力而颤栗地承接着一切。
“怎的还是不饿吗?”他说着推来一碟金平糖。可阿鲷却抵住他的额,更不再躲避他的视线,眼中燃起一团炙热的光芒。
“殿下既以美玉视我,”她抵住他的额,眼中燃起一团炙热的光芒,声音虽轻,却带着断金切玉的决绝,“妾身此生,便绝不容此身再与凡俗瓦砾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