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滨松狩り

“远山夫人啊,”伊奈忠次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姨父笑”的神情,语气也亲切了些,“她原是北条遗臣之女,性情温婉得体,更难得的是通晓文墨,理事井井有条。自高座局(鹭姬)、绫月様(榊原绫月)相继有孕,不便随军侍奉,正室雪绪夫人临盆在即又需静养,相模院(督姬)殿下坐镇江户…中纳言殿下身边总需贴心人照料起居文书。相模院殿下便将自己的得力侍女荐予了殿下,便是这位远山夫人了。殿下对她也是颇为看重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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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番话,看似家常闲谈,实则信息量极大:

一来是点明阿枫(远山枫)的地位:她不是普通侧室,是因能力(通晓文墨、理事井井有条)和原主人(督姬)的推荐而得到重用的“贴心人”,负责照料赖陆的“起居文书”,这是极接近权力核心的位置。

再来就是解释为何是阿枫随军:因为其他有身份的女眷(高座局、绫月、雪绪)都怀孕了,督姬要留守江户。这暗示了阿枫此刻的不可替代性和临时获得的巨大影响力。

最后便暗示赖陆的态度:“颇为看重信赖”这六个字,价值千金。

池田辉政、伊木忠次和永井直胜瞬间就听懂了这弦外之音。伊木忠次更是眼中精光一闪,悄悄给池田辉递了个眼色。

池田辉政心脏狂跳,但面上努力维持平静:“原来如此…多谢伊奈大人告知。”

伊奈忠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随口的信息分享,笑道:“侍从大人稍候,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说罢拱手告辞,转身离去,步伐稳健高效。

伊奈忠次一走,侧殿廊下的空气仿佛瞬间活络了些,却也更加凝重。

伊木忠次立刻凑近池田辉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主公!天赐良机!伊奈大人此言,绝非无心!他这是在指点我们!那位远山夫人,如今竟是中纳言殿下身边最亲近、且能接触到文书机要之人!她方才对主公显有旧谊,若能在殿下面前为我池田家美言一二,其效用远胜我等千言万语!甚至…可能关乎那檄文之事能否平安过关!”

永井直胜也重重一点头,疤痕下的独眼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主公!伊奈大人是殿下亲信,他肯开口点拨,此事必有可为!”

池田辉政深吸一口气,伊奈忠次的话和阿枫之前的态度在他脑中飞速旋转。他之前的悲观被彻底推翻了。这不是“或许无用”的善意,这可能是一根真正的、能救命的稻草!而且是由赖陆的亲信(伊奈忠次)近乎明示地递到他手中的!

“忠次!”池田辉政猛地看向老家臣,语气斩钉截铁,之前所有的犹豫和屈辱都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将我们带来的礼单拿来!不,重新拟一份!将那份原本准备进献给殿下本人的‘备前长船兼光’太刀,还有那套‘唐物茄子茶入’,立刻、马上取出!以我池田辉政个人的名义,不,以‘旧臣问候’最恭敬的名义,立刻送去远山夫人处!就说…就说……”他急速思考着措辞,“就说‘旧主池田辉政,偶遇故人,见夫人一切安好,心下甚慰。区区薄礼,聊表问候,望夫人莫要推辞’!语气要极尽谦卑,但不必提及其他任何事!”

他不能直接要求对方办事,那太蠢。他只是在“表达问候”,投资一份善意,一份可能被记住的人情。而这份礼物的厚重程度名刀搭配名器,足以让对方清楚其分量和所求。

“嗨!”伊木忠次毫不迟疑,立刻从行囊中取出文具,当场跪坐在廊下,飞快地重新书写礼单,字迹工整谦恭。永井直胜则亲自从队伍中看管行李的侧近那里,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两个沉甸甸、装饰精美的长匣。

礼物很快被伊木忠次亲自带着一名侧近,送往内邸方向。池田辉政站在原地,感觉手心再次沁出汗水,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着巨大期望的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侧殿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本丸深处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和远处校场上的操练声。

不知过了多久,伊木忠次终于返回,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如释重负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主公…”他走到池田辉政身边,声音微颤,“礼物…送出去了。远山夫人身边的侍女代为收下,并未立刻退回。而且…而且片刻后,那侍女又追出来,悄悄塞给了老臣这个…”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小枚精致的杉木槲寄生叶形状的小绣包,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宁神的香气。

“那侍女只说:‘夫人说,滨松春日风大,易染寒疾,此物乃江户灵验之护符,可保周身安宁。夫人谢过池田侍从厚意,心意已领,愿侍从大人亦诸事顺遂。’”

池田辉政猛地攥紧了那枚尚带余温的护符,仿佛攥住了救命稻草的另一端。

她收了!

她不仅收了那份足以让任何侧室动容的重礼,还回赠了“护符”!

“可保周身安宁”!

“愿侍从大人亦诸事顺遂”!

这不再是模糊的善意,这几乎是明确的、应允会提供庇护的信号!

巨大的、几乎让他眩晕的狂喜和解脱感冲击着池田辉政。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幸亏永井直胜在一旁暗暗扶了一把。

就在这时,一名赖陆的旗本武士从内殿走出,朗声道:“吉田侍从池田辉政様,中纳言殿下传见!”

池田辉政深吸一口气,将那小绣包紧紧攥入左手掌心,仿佛从中汲取了无限的勇气。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尽管右袖空荡,却努力挺直了脊梁。

“走吧。”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此前没有的底气和决然,“去面见中纳言殿下。”

他知道,前路依然凶险,那封檄文仍是悬顶之剑。但此刻,他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行走于虎狼之穴。他终于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铁壁中,窥见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缝隙之光。

而这束光,来自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向——那个昔日安静地为主母晾晒书籍的侍女,阿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