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是被窗纸外的窸窣声闹醒的。
她翻了个身,指尖碰到枕边的银针袋,金属冷意顺着皮肤爬上来,这才彻底清醒。
天已大亮,晨光从糊着米浆的窗纸透进来,影影绰绰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晃。
她披衣起身,刚掀开布帘,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整面土坯外墙爬满了灯心草,墨绿的茎秆从陶罐里窜出来,顺着砖缝攀到屋檐,叶片上坠着的露珠串成线,在晨风中摇晃,竟隐隐摆出乾卦的三横、坤卦的六断——正是《周易》八卦的方位图。
最奇的是那些银丝,比昨夜更密更亮,在草叶间织成半透明的网,每根丝都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像把晨光揉碎了编进去。
她伸手碰了碰离卦位置的银丝,指尖刚触到丝尾,露珠突然折射出一道光,直刺她眼底。
白桃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银针袋里的金质柳叶针正嗡嗡震动,针尖浮起淡青色的影子——是竹简的纹路,歪歪扭扭的古篆:“风不灭火,火自续于无薪。”
“这不是幻觉。”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上个月老妇人说“我忘了问”时,她指尖也有过这种麻痒;小梅画的“灯”字带火星子那天,药碾子上的朱砂突然自动聚成卦象。
原来都是引子,是这些银丝在引着光,引着记忆显形。
她解下银针袋,取出最细的那根,轻轻戳向离卦的露珠串。
针尖刚没入露珠,眼前的光影突然清晰——竹简上的字迹是《归藏易》的残篇,药王宗的老祖宗在卷尾批过“秘传勿泄”,她小时候跟着师父抄过七遍。
“风不灭火...”她默念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师父说这是火种的隐喻,原来真的会显影。”
巷口传来卖豆腐脑的梆子声,白桃这才惊觉已过辰时。
她扯了片灯心草叶裹住银针,刚要转身回屋,就听见院外传来陆九的咳嗽声——他总爱用指节抵着唇咳,一声轻,一声重,像在敲摩斯密码。
陆九确实在敲。
他站在巷口的豆腐摊前,碗里的豆腐脑都凝了层油皮,目光却黏在斜对面的青砖墙。
方才他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娃,蹲在墙根用炭笔写“问”字,一横一竖勾刚写完,风“呼”地刮过来,炭灰簌簌往下掉,竟在砖缝里重新堆成个“心”字。
“客官,再不吃要凉了。”摊主掀开棉帘,热气裹着豆香扑过来。
陆九摸出铜子儿搁在摊板上,起身时袖中一烫——是那块火漆残片。
他上个月在城南废墟捡的,原以为是普通信笺烧剩的边角,此刻竟像块烙铁,隔着粗布衫都能烫出红印。
他退到墙根阴影里,背对着人展开残片。
黄褐的火漆表面浮起极细的凹痕,是摩斯码的点线,和刚才墙上“心”字的炭灰轨迹严丝合缝。
陆九喉结动了动,想起中统档案室那堆未破译的密电——1941年冬,南京站收到过一封“问火”密令,发报人代号“锁心者”,但电文传到一半就断了,只剩半行“离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