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迈的老裁缝突然从通铺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说的不是我!我说的不是我!”
他的喊声沙哑而绝望,紧接着,他猛地俯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药堂弟子急忙上前,却见他呕出的不是食物残渣,而是一团拳头大小、黏稠而富有弹性的黑絮,形状竟像一只扭曲的耳廓。
白桃闻讯赶来,她用火钳夹起那团黑絮,放入随身带来的小药釜中,以烈火焚烧。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黑絮在火焰中蜷曲、焦化。
待火焰熄灭,灰烬之中,竟留下一枚没有被烧毁的、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铜簧。
白桃认得,那是民国初年,最早一批手摇式传声筒里的核心零件。
当晚,陆九宿在城中自己的一个安全点——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后院。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津沽最高的钟楼顶端,脚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成千上万的人仰着头,齐声呼喊着他的名字:“陆九!陆九!”
他低头俯视,心脏骤然缩紧。
下面每一张脸,都和他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成千上万个“陆九”在呼喊他,可他们嘴唇开合间,吐出的却是白桃清冷的声音:“你该回来了。”
陆九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背。
窗外月光如水,将窗纸映得透亮。
他心神不宁地坐起身,目光无意中扫过窗纸,瞳孔瞬间收缩。
窗纸上,赫然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那影子就坐在他房里的书桌前,正低头写着什么。
最诡异的是,那影子的轮廓,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悄然起身,双脚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死死盯着窗纸,随着他的移动,他在地上的影子也在移动。
但窗纸上那个伏案疾书的影子,却纹丝不动,仿佛是一个独立于他之外的存在。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一步步逼近书桌,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终于,他看清了。
那个背影,穿着一身早已被淘汰的军统旧制服,手中的毛笔在纸上游走,一行字迹即将完成:“致丙八统御部:目标已渗透,言路已通。”
最后一笔落下,墨迹未干。
那影子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来。
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那张“脸”的轮廓。
那上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眉毛,光滑一片。
唯有正中央,一张嘴,正在无声地、疯狂地开合着。
一夜之间,敌人的轮廓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诡异。
言语已成利刃,记忆化作囚笼。
白桃彻夜未眠,指尖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意识到,要对抗这种前所未有的“言毒”,或许不能再局限于“术”的层面。
必须回到源头,去寻找那最古老、最根本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