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希望之芽”号如同一位身负重伤、步履蹒跚的巨人,拖着它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在冰冷的星尘间缓慢航行。它的外壳上,被等离子炮火撕裂的创口狰狞可怖,部分结构仅靠着内部蔓延的菌毯网络勉强维系,未曾完全分离。每一次微弱的引擎脉冲,都仿佛是一次沉重的喘息,带动机体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颤。
在舰桥——一个由活性菌毯临时构筑、生物组织与残留的晶体屏幕交织的空间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植物清甜与金属烧灼后的微焦气息,那是方舟受伤后特有的“血液”味道。
澹台凤舞站在主控菌毯形成的观察平台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疲惫,昭示着她承受的巨大压力。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悬浮的星图,指尖落在一片被标记为深红色、如同宇宙疤痕般的区域。
“就是这里,‘暗礁星云’。”她的声音清冷,打破了舰桥的沉寂,“陈远守护者沉睡前的感知没有错,这片星云的外围充满了强烈的引力湍流和空间褶皱,是天然的迷宫和陷阱。”
站在她身旁的艾文长老,苍老的眉头紧锁,他那布满皱纹的手指在星图上点出几个闪烁的光点,那是模拟出的不稳定空间通道入口。“根据残留的数据分析,这里存在多个短途天然漂流通道。它们极不稳定,出口随机,且内部伴有强烈的能量乱流,通常被视为航行禁区。”
“禁区,对我们而言,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澹台凤舞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在场每一位核心成员的脸,“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种不稳定。计算好时机,在他们跟着我们进入通道的瞬间,我们强行改变方舟姿态,利用一次小范围的紧急空间折叠——就像在激流中强行扭转船头,切入另一个相邻但更危险的通道。让他们……自己去面对那条我们为他们精心挑选的死亡之路。”
她的话语在菌毯墙壁上引起细微的回响,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个计划听起来就充满了疯狂与决绝,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游走。
负责结构完整性的年轻学者李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指挥官!方舟的结构强度已经降到了临界点以下!主承梁的菌毯融合金属出现了大面积疲劳裂纹!再次进行空间折叠,哪怕是极小范围的,产生的空间剪切力也足以……足以让我们彻底解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源于对职责的忠诚和对毁灭的恐惧。
澹台凤舞沉默了片刻,舰桥内只有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菌毯细微的蠕动声。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在赌博?赌上方舟最后的一线生机,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方舟鼎盛时期的辉煌,闪过那些在战火中消逝的同胞的面容,最终定格在陈远沉睡前那平静而信任的眼神上。再次睁眼时,她的目光里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李星,我知道风险。”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被他们跟踪到死,或者在能量耗尽后成为共同体的俘虏,结局都不会比解体更好。至少这一次,主动权在我们自己手里!执行计划!”
她的决断感染了众人。艾文长老深深地点了点头,开始用他那沉稳的声音分配任务:“导航组,重新校准通往预设通道的航线,精度要达到秒级!能量管控,将所有非必要系统能耗降至最低,优先保障引擎过载和空间折叠矩阵的能源供给!结构部门,启动所有剩余的活性菌毯,重点加固核心舱室连接点,能多撑一秒是一秒!”
命令一道道下达,残破的方舟如同一个被唤醒的垂死巨兽,开始调动起体内最后的力量。微光在菌毯脉络中加速流动,引擎的预热让舰体发出低沉的轰鸣。
***
几天后,“希望之芽”号如同漂浮的幽灵船,终于抵达了“暗礁星云”的边缘。
透过主观察窗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那片星云并非黑暗,反而散发着瑰丽而诡异的色彩,紫红色的电离氢云、幽蓝色的尘埃带、以及不时闪现的未知能量电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浩瀚无垠、却又危机四伏的宇宙丛林。那里仿佛隐藏着无数张看不见的巨口,随时准备吞噬闯入者。
“检测到后方能量信号异常波动!三艘‘阴影’级追踪舰正在加速靠近!距离缩短至0.3光秒!”负责监控的学者声音急促地响起,带着明显的紧张,“他们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想在我们进入危险区域前拦截我们!”
舰桥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澹台凤舞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察觉了?正好!怕的就是他们不跟上来!全舰注意,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按原定计划行动!导航,锁定预设通道坐标,全速前进!”
“希望之芽”号尾部那原本黯淡的推进器喷口,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湛蓝色光芒,残破的舰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义无反顾地调整方向,像一颗决绝的流星,猛地扎向星云边缘一片看似平静、实则空间参数极度异常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