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咸阳,如一头匍匐在渭水平原上的玄黑色巨兽,沉静而威严。
白日里那场席卷了朝堂的滔天风暴,似乎并未在这座帝国的都城留下太多痕迹。坊市间的更夫依旧敲打着梆子,巡夜的甲士依旧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一切秩序井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在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某些权力的脉络,却已被悄然斩断,而另一些,则在阴影中疯狂地扭曲、滋生。
中车府令府。
这座曾经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府邸,如今却门可罗雀,寂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府邸四周,百步之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尽是身披重甲、手持戈矛的禁军锐士,他们冰冷的眼神,如同最忠诚的猎犬,监视着这座华丽的囚笼。
府内,书房。
那个曾权倾朝野,一言可决人生死的中车府令赵高,此刻正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跪坐于一张矮案之后,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一柄古剑。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张总是挂着阴柔笑意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被圈禁的颓丧,也无阴谋败露的怨毒,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若非那双偶尔抬起时,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幽光,任谁都会以为,这位曾经的九卿之一,已经彻底认命。
一名同样被圈禁于此的老宦官,端着一碗参汤,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主人……夜深了,喝些参汤暖暖身子吧。”
赵高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宦官看着赵高那平静得有些可怕的侧脸,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地说道:“主人……咱们……咱们就真的这么算了吗?”
“啪。”
一声轻响。
赵高将擦拭干净的古剑,轻轻放回剑鞘。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年的老奴,脸上缓缓扯出一个熟悉的、阴柔的笑容。
“小德子,你说……一条被主人打断了腿的狗,还能做些什么呢?”
被称作小德子的老宦官一愣,随即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狗急了……还能跳墙!”
“跳墙?”赵高摇了摇头,笑意愈发森然,“不,那太难看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沾了沾那碗参汤,在冰冷的案几上,缓缓画了一个“李”字。
“狗,应该去找另一条也快要被送进屠宰场的狗。然后,两条狗一起,回头去咬那个……准备吃肉的主人。”
小德子浑身一颤,他看懂了那个字,也听懂了这番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正要说些什么,赵高却摆了摆手,端起那碗参汤,一饮而尽。
“去吧,天冷,你也早些歇息。”
“……诺。”
小德子躬身退下,脚步却显得有些虚浮。
当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的那一刻,赵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近乎疯狂的狰狞。
他猛地探手,抓向身旁那只燃烧着熊熊炭火的铜盆,竟是直接将五指,插进了那烧得通红的炭火之中!
“滋啦——”
一阵皮肉烧焦的恶臭,在书房中弥漫开来。
赵高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在火焰中逐渐焦黑的手掌,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
“江昊……嬴政……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
“咱家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权!”
“你们要咱家死,咱家……就先让这大秦,给咱家陪葬!!!”
他猛地抽出手掌,那只手已然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他却毫不在意,用那只废手,重重地按在了书房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砖石之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他身后的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无尽黑暗的幽深密道。
……
与此同时,大秦丞相府。
与赵高府邸的死寂不同,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只是气氛同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丞相李斯,正独自一人坐在他那间堆满了竹简的书房里。
他面前的矮案上,温着一壶酒,但他一口未动。
这位法家出身,以权谋与心术立于帝国权力之巅的丞相,此刻的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阴沉。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今日在咸阳宫中,始皇帝嬴政当着他的面,说出的那句任命。
“朕以大秦始皇帝之名,擢升你为……太尉!”
“总领我大秦天下兵马,位列三公!”
太尉!
江昊,那个他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黄口小儿,那个靠着军功和些许运气爬上来的武夫,竟然……一步登天,与他平起平坐了!
不,甚至比他这个丞相,还要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