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的暴毙,像一块浸透鲜血的巨石投入深潭,在洛阳宫闱深处激起沉重而压抑的回响。余波未平,另一重更深的恐惧已攫住了长乐宫的主人。
卞太后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丧子之痛尚未平息,对另一个儿子的忧惧已如毒藤般缠绕心头。她不再是以往那位雍容的国母,只是一个被恐惧吞噬的母亲。她不顾宫规,数次闯入曹丕处理政务的清凉殿,不再是劝说,而是哭求,是哀告。
“陛下!子文已去,难道你连子建也不肯放过吗?”她跪倒在曹丕面前,泪水纵横,全无太后的威仪,只有母亲的绝望,“他是你的亲弟弟!你们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啊!你已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还有什么不能容的?难道非要让母亲我看着你们兄弟相残,一个个先我而去吗?!”
她甚至以头触地,声音凄厉:“若你定要如此,不如现在就赐死为娘,也好过日后独活世间,日夜受这剜心之痛!”
曹丕看着状若疯魔的母亲,眉头紧锁。他扶起卞太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母亲何出此言?子文不幸急症夭亡,朕亦心痛不已。子建乃朕手足,朕岂会加害?母亲多虑了。”
然而,卞太后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她死死抓住儿子的衣袖,非要他立下誓言。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母子二人扭曲的身影。最终,曹丕或许是被纠缠得烦了,或许是真有那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复杂情绪,他避开母亲灼人的目光,沉声道:“朕答应母亲,绝不因莫须有之事加罪于子建。如此,母亲可安心了?”
得到这模糊的承诺,卞太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被宫人搀扶回宫。但她知道,皇帝的承诺,如同秋日薄冰,脆弱不堪。
果然,不过旬日,在一次例行的宫廷宴饮之后,危机再度降临。
酒宴的气氛本就有些诡异。丝竹之声难掩席间的沉默,佳肴美酒也化不开那无形的隔阂与猜忌。曹植坐于下首,因仍在为兄长效丧期间,他衣着素简,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偶尔举杯,酒入愁肠,更添几分麻木的悲凉。
宴席将散,曹丕忽然放下酒觞,清脆的磕碰声让所有人心头一紧。他目光转向曹植,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渐渐剥落,露出底下的冰冷。
“临淄侯,”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瞬间死寂,“朕闻你近日在府中,常饮酒至醉,甚或服散吟啸,言行放浪,全无哀戚之容。子文新丧,你身为胞弟,便是这般守丧尽哀的么?”
罪名来得突然而牵强,却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压。群臣屏息,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那风暴的中心。司马懿位列席间,手持酒樽,目光低垂,仿佛在研究樽身上的纹饰,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已绷紧。
曹植猛地抬头,醉意被惊散大半,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辞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看向御座上的兄长,那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天下皆言你才高八斗”,曹丕的声音愈发冷硬,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酷,“朕今日倒要亲眼一见。你若能于七步之内,成诗一首。诗意需关乎兄弟之情,然诗中不可出现‘兄弟’二字。若能,便证明你确有实学,方才言行失检,朕可念你丧兄心痛,不予追究。”
他略作停顿,目光如刀,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大殿上,清晰无比:
“若不能……便是欺世盗名,心怀怨望,对朕不敬!数罪并罚,休怪朕不顾兄弟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