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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凛冽寒意,穿过那扇早已失去守护力量的破败寨门,呜咽般地穿行在断壁残垣之间。这呜咽,与其说是风的叹息,不如说是在为这座曾经叱咤风云、令官军闻风丧胆的黑风寨”,唱着一曲无比悲凉、无可挽回的挽歌。每一声呜咽,都像是一根生锈的针,刺在常遇春的心上。
常遇春就站在寨墙的断壁残垣之上,他背倚着那道被炮火和刀剑削去了半边的冰凉石墙,目光锐利如鹰隼,能轻易穿透百步之外的薄雾,锁定任何细微的晃动。然而,此刻,他那双被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得如同寒星般的眼睛深处,却难掩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那阴霾,厚重如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连呼吸都带着一种滞涩的疼痛,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入了血腥与尘埃的味道,呛得他胸口发闷。
寨子里,一片狼藉。昨夜那场惨烈厮杀的余烬,仍在几处角落不甘心地燃烧着,跳跃的火焰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火,舔舐着夜空,将扭曲的树影和焦黑的木桩映照得如同地狱中的鬼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混合了汗水、尘土和腐肉的复杂气味,刺入鼻腔,令人作呕。在那燃烧未尽的余烬之中,尚能勉强辨认出几具焦黑的尸体,他们扭曲的姿势,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痛苦与不甘。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曾经一起笑闹、一起喝酒、一起在月光下畅谈未来的兄弟,如今只剩下这些断剑残甲和无声的悲鸣。他的心头,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与尘埃的味道,仿佛这整个寨子,都在用这种方式,惩罚着他的无力与失败。
“春哥!”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是老三,他脸上带着未干的血迹,有些地方已经凝固成了暗褐色,有些地方还在缓慢地渗出新鲜的血珠。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与恐惧,那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们……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些官军,还有……还有那个‘铁面阎罗’,他们就像疯狗一样,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把这里变成第二个炼狱!”
常遇春没有回头,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顽石,或者说,像是一尊被悲伤冻结的雕像。他的目光落在老三那道新添的伤口上,那是昨夜为了掩护他撤退而被流矢所伤。“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仿佛那并非是他的声音,而是来自遥远冰原的回响,“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走。”
“走?”老三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那迷茫中夹杂着一丝绝望,“往哪走?我们……我们还能去哪?这附近,早被他们布满了天罗地网。官军的大营就在三十里外,‘铁面阎罗’的人马更是像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这山,这林,这地,哪一处不是他们的眼线?我们就像待宰的羔羊,无处可逃!”
常遇春的目光扫过寨子外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密林,那里隐藏着无尽的未知,也隐藏着唯一的生机。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些倒下的兄弟身上,那些冰冷的尸体上。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入。但他不能倒下,他是常遇春,是黑风寨的寨主,是这些兄弟们的主心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与怒火,目光变得异常坚定。“往南,穿过这片林子,再翻过前面那座看似平缓,实则凶险异常的虎牙山,或许……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那是他对这条路的未知,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他对生存的渴望,对未来的执着,“我走,你们留下。”
“什么?!”老三惊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几个同样幸存的兄弟闻言,也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反对。“春哥,你疯了吗?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的希望!没有你,我们都是一盘散沙,任人宰割!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我们跟着你,刀山火海都不怕!”
常遇春摇了摇头,他走到一个同样受伤,但眼神依旧倔强的兄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肩膀瘦削而单薄,上面还沾着血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人。但我知道,带着你们,我们都活不了。我常遇春,一个人,凭借着这些年的经验,凭借着我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你们留在这里,至少……还能守着这点残存的火种,还能记住我们曾经的兄弟情谊。万一……万一我还能回来呢?”他说着,声音不由得哽咽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是啊,常遇春的实力,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他一个人,或许真的能杀出一条血路。但留下,就意味着放弃,放弃生存的希望,放弃对未来的憧憬,放弃他们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这是一种怎样的背叛?不,不是背叛,这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无奈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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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春哥,我们跟你走!”老三眼眶一红,声音哽咽,他猛地跪倒在地,抓住常遇春的裤脚,“我们不走,就守在这里,跟他们拼了!死也要死在一起!”
“对,春哥,我们不走!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另一个兄弟怒吼道,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血性。
常遇春看着他们,这些曾经跟着他出生入死,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这一切的兄弟。他的心像是被刀绞一般疼痛,每一刀都剜去他一块肉。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周围的黑暗仿佛都凝固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味,他做出了一个更残酷的决定:“这样,你们留一半人守寨,另一半人,跟我走。但记住,一旦遇到追兵,立刻分散,不要回头,能活一个是一个!”
“不!”这一次,不止是老三,所有人都坚决地摇头,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屈和决绝,“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春哥,我们信你,我们跟着你!死也不分开!”
常遇春看着他们决绝的眼神,那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这些兄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认他这个春哥。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刀,刀锋在残阳下闪过一道凄厉的寒光,映照着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有悲伤,有愤怒,有无奈,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好!那就一起走!但记住我的话,活命要紧,保命第一!”他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密林的方向走去。身后,是几个同样决绝的兄弟,他们默默地跟随着,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绝望的行军。
夕阳彻底沉没,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吞噬。密林深处,阴森而潮湿,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叫声,更添了几分恐怖。树影在黑暗中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似乎随时会扑向他们。
常遇春走在最前面,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动静。他的脚步轻盈而稳健,仿佛与这片森林融为一体。他清楚地知道,他们就像惊弓之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追杀。他的神经时刻紧绷着,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