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智勇双全

常州城的黎明,是被一种死寂般的寂静唤醒的。

往日里,此刻的市集早已是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铁匠铺里清脆的打铁声,交织成一曲属于人间的烟火乐章。然而此刻,这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穿过残破窗棂发出的呜咽,是远处未烬的余火在焦黑的梁柱上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家家户户紧闭的门扉后,那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血腥的铁锈味,有焦糊的烟火味,还有恐惧本身散发出的、冰冷而酸涩的气息。战争的巨兽刚刚离去,留下的这座城池,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躯体,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百姓们蜷缩在屋角,用破旧的棉被蒙住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透过门缝或窗纸的破洞,惊恐地打量着街道上那些身着陌生甲胄的身影——明军。他们听说过这支军队的威名,更听说过他们的统帅,那个在战场上如神魔一般,号称“常十万”的常遇春。传闻中,他每攻一城,必血流成河,杀得敌人胆寒。如今,这位杀人如麻的阎王,成了常州城新的主人。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命运?是更残酷的掠夺,还是无休止的奴役?

没有人知道答案,只有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城中蔓延。

就在这片死寂与恐惧之中,常遇春骑着他那匹通体雪白、唯有四蹄漆黑的“踏雪乌骓马”,缓缓地走进了常州城的正阳门。他没有披挂那身标志性的、沾满敌人鲜血的重甲,只是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袍,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他的面容刚毅,剑眉入鬓,眼神锐利如鹰,但此刻,这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杀气,反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凝重。

他身后的亲兵卫队,同样军纪严明,步伐整齐,铠甲碰撞的声音清晰而有节奏,没有丝毫的喧哗与骚动。这与城中百姓想象中“胜利之师”的狂欢景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常遇春勒住马缰,停在城门楼前。他抬头望着那面在城头猎猎作响的“明”字大旗,又缓缓环视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他看到了坍塌的房屋,看到了街道上凝固的血迹,看到了那些躲在暗处、如同受惊小鹿般窥视着他的百姓的眼睛。那些眼睛里,有恐惧,有绝望,还有一丝丝不甘的期盼。

“将军,我们进城了。”副将李信在身旁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常遇春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进城了?不,李信。我们只是夺下了一座城,但离‘得’到这座城,还差得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继续说道:“你看那些百姓的眼睛,他们看我们,就像在看另一群豺狼。我们打败了张士诚的兵,却还没能走进他们的心。常胜将军,不仅要能攻城拔寨,更要能安邦定民。若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我们这场胜利,与土匪劫掠何异?”

李信肃然起敬,抱拳道:“末将明白!”

“传我将令!”常遇春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了整个城门广场,那股属于沙场统帅的威严与霸气,瞬间爆发出来。

“第一,全军将士,不得擅闯民宅,不得欺压百姓,不得私拿一针一线!有违令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斩首,绝不姑息!”

“第二,即刻打开官仓,设粥棚于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四门,赈济城中因战火而陷入困境的百姓。凡老弱病残者,由军医负责诊治!”

“第三,严查城中趁乱打劫的兵痞与地痞流氓,一经抓获,立斩于市,首级悬挂示众,以儆效尤!务必在三日之内,恢复城中秩序!”

三条军令,条条如山,掷地有声。尤其是第一条,更是让所有明军将士心头一凛。他们知道,将军是认真的。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很快,常州城的各个角落,都响起了明军士卒高声宣读军令的声音。那声音,起初在死寂的城中显得有些突兀,但渐渐地,一些紧闭的门窗后,似乎有了一些细微的响动。百姓们竖起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欺压百姓?开仓放粮?这……这还是那个传闻中的“常十万”吗?

常遇春没有在帅府安坐,他亲自带着卫队,开始在城中巡视。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座城的伤;用自己的双脚,去走这片民间的路。

他们走过一条萧条的街道。街角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正跪在地上,哭嚎着抢夺她手中半袋米粮的两个地痞。那两个地痞满脸横肉,口中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眼看就要对老妪动手。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常遇春的亲兵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将两个地痞死死按在地上。

常遇春翻身下马,走到老妪面前,亲自将她扶起。他的动作很轻,声音也放得柔和了许多:“老人家,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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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吓得浑身发抖,以为这位将军要怪罪她,连忙跪下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常遇春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士兵说:“给老人家拿一袋米,再取些银两。”说罢,他转头看向那两个被按在地上的地痞,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孤苦,扰乱军令。拖出去,斩!”

没有审问,没有犹豫。两个地痞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很快,两颗人头被悬挂在了街口的牌坊上。血腥味再次弥漫开来,但这一次,城中百姓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大快人心的震慑。

常遇春的卫队将米和银两送到老妪手中。老妪捧着沉甸甸的米袋,看着眼前这位神情严肃却眼神温和的将军,浑浊的老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常遇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他们又来到一处市集。这里曾经是常州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却是一片狼藉。一个年轻的明军士兵,正鬼鬼祟祟地从一家绸缎庄的废墟里扯出一匹上好的绸缎,往自己怀里塞。他左右看了看,以为没人注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在做什么?”

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士兵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只见常遇春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正冷冷地盯着他。

“将……将军……”士兵腿一软,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想……想给我娘做件衣服……她……她一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常遇春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缓缓走到士兵面前,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剑锋三尺,斩的是敌人,也斩的是军法。”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市集,“我军刚入城,便立下铁律。你身为明军一员,不思安抚百姓,反行劫掠之事,坏我军威,寒我民心。若不杀你,何以服众?何以立信?”

士兵的求饶声戛然而止,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剑光一闪,快如闪电。一颗头颅滚落在地,那双还带着惊恐与不甘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常遇春收剑入鞘,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对卫队下令道:“将此人首级悬挂于市集正中,传令全军,以此为戒!”

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许多百姓看在眼里。他们心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是一种敬畏。他们明白了,这位常将军的“仁”,是有“严”作为基础的。他的仁慈,只给安分守己的良民;他的雷霆手段,则专门对付那些胆敢挑战秩序的恶徒。

随着常遇春的铁腕治理,常州城的面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城门处的粥棚前排起了长队,但队伍井然有序。明军士卒们亲自为百姓们盛上热气腾腾的米粥,分发着干净的干粮。那些原本面黄肌肌、眼神麻木的百姓,在喝下第一口热粥后,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孩子们捧着碗,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街道上,巡逻的明军士卒取代了横行霸道的兵痞流氓。他们看到有老人挑水吃力,会主动上前帮忙;看到有商贩胆战心惊地开门营业,会微笑着点头致意,分文不取。

渐渐地,紧闭的商铺门板被一块块卸下。先是卖米粮的,然后是卖布匹的,再然后是茶楼酒肆也试探性地挂出了营业的牌子。街道上的人气,一天比一天旺盛。人们看向明军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恐惧、警惕,慢慢变成了敬畏,最后,竟生出几分感激来。

常州城,这座在战火中奄奄一息的城市,在常遇春的手中,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一天午后,常遇春正在临时帅府处理军务。他案头堆满了卷宗,有关于城中粮草分配的,有关于安抚地方乡绅的,还有关于整编降兵的。他处理得一丝不苟,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拿起毛笔来,竟也显得沉稳有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

“常将军,好雅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