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地铁裹挟着消毒水味,老李把手机屏幕按暗,工资条上的数字像根细针,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上个月刚降的薪,今天部门又传开裁员名单,办公区的打印机彻夜响着,每个人路过时都低着头,生怕脚步声惊动什么。
推开家门,玄关的灯接触不良般闪烁。妻子在厨房热着剩菜,蒸汽模糊了玻璃门:楼下超市鸡蛋打折,我囤了两箱。儿子房间传来英语听力,单词卡从门缝里露出一角,那是他下个月要考的等级证书。
老李没吭声,摸出烟盒才想起阳台上的绿萝该浇水了。叶片边缘泛着黄,像他眼下的青黑。房贷短信躺在收件箱里,数字后面跟着个刺眼的感叹号。母亲的降压药快吃完了,药盒还在茶几上敞着口。
他数到第三十七次羊时,妻子的叹息像片羽毛落在心尖。月光把旧衬衫照得发白,领口磨出的毛边在阴影里蜷着,像只蜷在记忆里的猫。五年前那晚的酒气仿佛还锁在纤维里——他攥着烫金请柬,把整杯威士忌洒在新衬衫上,同事拍着他的肩喊未来可期,妻子在电话那头笑,说要把这件衬衫供起来。
如今衬衫的第三颗纽扣松了线头,他摸黑去床头柜找针线,指尖却碰翻了妻子的水杯。水渍在月光里漫开,像她眼角总也擦不干的潮意。上个月女儿画全家福,把他画成了个空西装,说爸爸的影子比人还瘦。
衬衫口袋里掉出片干枯的花瓣,是那年升职后他在公司楼下摘的白玉兰。妻子当时把花瓣夹进他的记事本,说以后每升一级,咱们就存一片。他后来再没往回带过花,记事本的夹层空了五年。
妻子像往常一样,在睡梦中轻轻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却让他的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特别的日子,当他得知自己升职的消息时,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兴奋。而她,那个温柔的妻子,特意为他炖了一锅美味的汤,装在保温桶里,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然而,那天他工作异常忙碌,以至于那锅汤在他的办公桌上渐渐放凉,而他却浑然不觉。当他终于想起那锅汤时,已经很晚了。他拨通了她的电话,本以为她会有些不悦,可电话那头的她,却只是温柔地说:“你忙你的,我和汤等你。”
回忆起这些,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而此刻,他静静地倾听着她的呼吸,那均匀的呼吸声仿佛是一首轻柔的摇篮曲,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他轻轻地将手中的衬衫叠好,放回原处,仿佛生怕惊醒了她的美梦。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形成了一道道银色的光带。深夜的卧室里,万籁俱寂。他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抬起,月光便顺着指缝缓缓淌下,像一捧易碎的清泉。那月光在他掌心聚成水洼,又顺着指节滴落,在老旧的衣柜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衣柜是樟木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水渍在柜门上漫延,渐渐勾勒出蜿蜒的纹路,像谁偷偷抹过的泪痕。他望着那片水渍,忽然想起去年冬夜,她也是这样坐在床边,指尖沾着面霜,在柜门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那时月光也这样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衣柜的铜锁上。
水渍还在慢慢扩大,像一滴永远落不完的泪。他伸出手,想要抹掉那片湿痕,指尖却在触到柜门的瞬间顿住——木纹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樟脑香,和她发间的味道一模一样。月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他手背上凝成水珠,冰凉地滑进袖口。
衣柜上的水渍终于不再漫延,定格成一枚椭圆的印记。他忽然觉得那形状很熟悉,像极了她从前哭花的妆,泪水顺着脸颊淌到下巴,最后在衣领上洇出的模样。窗外的风掠过树梢,衣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谁在叹息。他下意识地合拢手掌,那点残存的凉意也从指缝溜走了。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晃啊晃,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去年中秋她也是这样笑着,往他手心里塞了块桂花糖,说月光是甜的。他信了,攥着糖跑回家,摊开手时糖化了,黏糊糊的糖渍也像这样,在掌心印下弯弯曲曲的纹路。
风卷着槐花落了满身,他忽然想起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春日。她替他理好衣领,指尖擦过他手腕时像触电,他却没敢握住。此刻掌心空荡荡的,倒比那天更叫人发慌。远处的巷口传来卖馄饨的梆子声,一下下敲在心上,震得眼角发酸。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露水不知何时沾湿了鬓角。原来连月光也会蒸发啊,他自嘲地笑了笑,将手背到身后。青砖缝里的苔藓还是绿得发亮,就像她总爱穿的那件青团色旗袍,在记忆里永远鲜活着。只是这双曾被月光吻过的手,如今只剩下几道浅痕,风一吹,连水痕也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