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和这帮酸丁斗智斗勇,比他过去十几年带兵打仗还要心累。
“难为你了!”朱祁镇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说着,点了点他手中的那份奏折道:“先看看裴伦的这份奏折。”
“……倭使持凶器劫掠驿站商旅,刀伤巡检,凶顽若此!礼部主事方文清,不思护民卫法,反诬良为盗,曲意逢迎,媚外辱国,其行可鄙,其心当诛!夫怀柔远人,当以威德并施,岂能以百姓血肉、国朝法度为献祭?臣请斩首恶倭寇,枷号从犯,逐其使团!严惩方文清,以儆效尤!另查,倭商所售硫磺,较旧例暴增二十倍有奇,强索交易,形同讹诈!此非均商互惠,实乃倾销劫掠!朝廷当断然拒之……”
“砰!”一声闷响,王天云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了自己大腿上!殿内众人皆是一惊,目光齐刷刷看向皇上。
王天云虬髯戟张,双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大声道:“皇上!裴大人所言,字字血泪,句句在理,这帮倭贼狼子野心,在我大明疆土之上,竟敢持械行凶,劫掠商旅,杀伤官差,此乃赤裸裸的挑衅,若不以雷霆手段镇压,国威何存?天朝颜面何存?!”
说着,侧头看了看眯着眼打盹的胡滢,又道:“那个礼部的方文清,简直是混账透顶,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保境安民,反而颠倒黑白,诬良为盗,媚敌辱国,此等行径,与通敌卖国何异?!裴大人请斩倭首,逐使团,惩奸佥,臣——附议!不仅要严惩,更要昭告天下,让那些软骨头的、想拿百姓血肉去讨好外夷的混账东西看看,这就是下场!”
说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几位面露犹疑的大臣,最后抱拳躬身,声如洪钟道:““至于那硫磺之事,二十倍暴增,强索交易?哼!东瀛本就是我大明国土,他们分明是看我大明急需军资,趁火打劫,行讹诈之实,朝廷若应允,非但国帑受损,更助长其嚣张气焰!”
“皇上,此风断不可长。臣以为,当立即断绝此等非分之求。当初皇上天恩浩荡,允许这帮倭人来我大明贸易,已经给足他们的面子,没想到这帮狗日……他们若想贸易,就必须按我大明的规矩来,敢有半分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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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云眼中凶光一闪:“臣请命,调兵部职方司精锐,会同五城兵马司,彻查倭馆,收缴其私藏兵械,凡涉案倭寇,无论首从,一律拿下,严加审讯,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咳……” 一声轻微的干咳打破了沉默。
只见站在文官班列前排的礼部左侍郎姚夔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皇上,王部堂忠勇可嘉,拳拳报国之心,臣等感佩。然……倭使一案,牵扯地方商贸,非同小可,方文清处置或有失当,自有国法论处。然倭使团代表其国主,若骤然动兵捉拿,甚至……格杀勿论,恐激化事端,有伤天朝怀柔远人之德,更恐引动海疆不宁啊。是否……应先由礼部、会同都察院,严查案情,申饬倭使,令其交出凶犯,再行定夺?如此方不失我大国体统,亦给倭人一个悔改之机。”
周鸿渐话音刚落,都察院右都御史陈文瑞也出列了。
对着皇帝躬身道:“皇上,周侍郎所言,老臣以为在理。裴伦奏劾,义正词严,方文清媚外辱国,罪责难逃,必须严惩,以正视听!“
“倭寇凶顽,伤我官民,亦不可轻纵。然,雷霆手段虽能立威,却非长治久安之策,今东瀛内乱频发,尤需考量深远。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当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若动辄刀兵相向,反损我天朝气象。臣以为,当明发上谕,严斥倭使,限其交出首恶,赔偿损失,并具结保证,永不再犯。若其冥顽不灵,再施以重惩,亦不为迟。王尚书所请,似……过于急躁了些。”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他虽支持严惩方文清和倭寇,但反对王天云“格杀勿论”的激进提议。
朱祁镇听着他俩的长篇大论,心中却是对他们的话嗤之以鼻,笑话,人家杀了咱们的人,你们还担心这个忧心那个,还要以德服人,屁话!
户部右侍郎钱有禄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声音带着几分忧虑:“皇上,王部堂所言硫磺之事,确为可虑。二十倍之增,形同讹诈,此风断不可长。然……眼下各军的军需,尤其火器所需硫磺,大半仰赖外购,若骤然断绝倭商供应,虽可逞一时之快,恐短期内难寻替代,于边防……或有掣肘之危。是否……可令市舶司严加勘合,核定合理数额、价格,徐徐图之?”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了御座之上的皇帝。
朱祁镇端坐在龙椅之上,自王天云慷慨陈词后,他的表情就一直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极有规律的“笃、笃”声。
片刻后,敲击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