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必然导致皇权与绅权的共治,也必然产生大量的灰色地带和潜规则。
海瑞想用绝对的“律法”和“道德”去净化这一切,无异于想用一把直尺去丈量流水的形状,注定徒劳无功。
问题的根子,不在陕西,不在地方,而在精舍里那位。
嘉靖皇帝,才是这一切的症结所在。
他需要这套系统来维持统治,却又厌恶系统的低效和贪腐;他默许甚至纵容潜规则的存在,因为这是维持系统运转的必要成本;但当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引发民怨或危机时,他又会抛出几个替罪羊来平息怒火,却从不触动根本。
海瑞在陕西遇到的困境,归根结底是嘉靖意志的模糊和摇摆。
嘉靖需要海瑞这把刀去砍人,去彰显皇恩浩荡,去稳定局面;但嘉靖绝不会允许海瑞这把刀砍向支撑皇权统治的根基——那个由无数官吏、士绅构成的利益共同体。
一旦海瑞的举动威胁到这个共同体的稳定,嘉靖会毫不犹豫地收刀入鞘,甚至可能将刀折断。
陛下要用的,海瑞扳不倒;陛下不用的,海瑞也保不了。
陈恪深刻认识到这个冷酷的现实。
这并不意味着陈恪被驯服,而是对权力本质的清醒认知。
他陈恪隐忍多年,积累权势,不是为了像海瑞那样凭一腔热血去撞南墙,那样做除了博得一个悲壮的名声,于国于民并无实质益处,反而会让自己来之不易的布局毁于一旦,辜负了穿越而来的使命和可能改变历史的契机。
然而,陈恪的眼神并未变得灰暗,反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海瑞的困境,恰恰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判断——不打破现有的利益格局,任何改革都是隔靴搔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打破格局,需要力量,更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从根本上动摇嘉靖帝固有思维模式的“异数”。
这个“异数”,陈恪曾经以为可能是开海带来的巨大财富冲击,可能是北方强敌的压境,也可能是内部酝酿的民变。
但如今,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异数”,或许就是海瑞本人。
海瑞的极端刚直,海瑞的不通人情,海瑞的“不识时务”,恰恰像一面镜子,能照出这套统治体系最荒谬、最虚伪的一面。
当海瑞在陕西碰得头破血流,当他将地方官僚的“软抵抗”和中央政策的“空转”以最赤裸、最无法回避的方式呈现在嘉靖面前时,会不会让那位深居简出的皇帝,产生一丝真正的危机感和变革的冲动?
海瑞的悲剧性努力,或许正是在为未来的巨变积蓄势能,是在用他个人的挫折,来证明旧路已绝。
而陈恪所要做的,不是与海瑞一同撞墙,而是确保当墙开始松动时,他有足够的力量,去塑造墙倒之后的新格局。”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开始给密报回信。
信中并未指示他如何帮助海瑞——那只会给海瑞和自己带来麻烦。
他只是要求对方更详细、更客观地记录陕西官场的种种情状,尤其是那些非贪腐性质、却同样致命的推诿、拖延和低效,并将这些记录通过秘密渠道送回。
这些记录,将来会是有力的证物。
它们将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煌煌大明,为何在巨大的天灾和人祸面前,显得如此步履蹒跚,如此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