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七年,夏,上海府。
梅雨初歇,烈日便迫不及待地炙烤着这片蒸腾日上的土地。
黄浦江上,帆樯如林,舟楫如梭,不同口音的吆喝声、号子声、盘点货物的算盘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繁忙的、属于白银与货物的交响。
港口泊位早已不敷使用,新建的二期码头工地上,夯声依旧,但与初建时的仓促不同,如今的扩建更显从容与规划。
市舶司的税银,如同这初夏的江水,稳定而丰沛地流入府库,支撑着这座新生城市的肌体不断强健、扩张。
这一日,知府衙门后堂的偏厅内,冰鉴散着丝丝凉意,驱散了些许暑气。
陈恪并未身着官服,只一件月白色的直裰,神情温和,正与几位客商模样的男子叙话。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许年纪,面色黝黑,眼角带着常年海风刻下的纹路,操着一口带着浓重粤地口音的官话,正是粤海陈家的家主陈明远。
他们陈家世代经营南洋航线,与暹罗、满剌加等地商贾往来密切,此次循着“上海新港”的名声北上,试探这传闻中的江北巨埠。
“陈府尊容禀,”陈明远态度恭谨,却也不卑不亢,“小人等自南洋而来,运了些苏木、胡椒、象牙等粗货,初至宝地,见这港埠兴旺,规制井然,实乃平生仅见。只是不知,似我等这般外来商贩,在此经营,可有何章程禁忌?”
陈恪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笑容和煦如窗外难得的清风:“陈东家不必拘礼。上海府开埠通商,旨在汇集天下财货,无论南北东西,但凡守法经营,依章纳税,皆是本府座上宾。贵号从南洋贩来珍奇,正可丰富本市货殖,求之不得。”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座几位眼神中带着探寻的商贾,继续道:“至于章程,市舶司自有定例,税率明晰,绝无暗盘。且本府可承诺,一应货品入港,查验、卸货、入仓,皆有定时,吏员绝不敢无故刁难、拖延索贿。若有此等情事,诸位可直接至府衙投递‘商贾直陈’信函,本官亲自过问,立查立办。”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底气。陈明远等人闻言,眼中顿时亮起光彩。
他们走南闯北,最怕的便是官府层层盘剥、胥吏如狼似虎。
这位年轻的靖海伯,竟如此明镜高悬?
“府尊大人明鉴!”陈明远连忙拱手,语气热切了几分,“如此,小人等便放心了。不瞒府尊,我等观这上海府,地处南北之中,江海交汇,实乃天赐宝地。若能以此为中转,将南洋货物至此发卖,再采买江南丝瓷茶绸,北上朝鲜、东瀛,或西去更远,这航线连通,利润颇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