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站在码头上,像株扎根江滩的芦苇,风越大,腰板越直。
他摸出怀表,表盖里嵌着张合影——是去年冬天,合作社社员在晒布场堆的雪人,苏若雪站在中间,围着他送的靛蓝围巾,眉眼弯成月牙。
“阿雪,”他对着江风轻声道,“等从南京回来,我要给你看份新的蓝图——不是染坊,不是银柜,是整个中国的工业地图。到那时,咱们的布,要裹着炮弹的热,裹着政令的暖,裹着三万万同胞的盼头,织出个新天来。”
江雾渐散,南京方向的云隙里漏下束光,正好照在他胸前的铜钥匙上。
那钥匙闪着暖黄的光,像团小小的火,要把这乱世的寒,慢慢焐化。
### 第547章 去南京,带着三百一十七条命(下)
闸北新染坊的青砖墙根下,张阿妹的染缸正咕嘟着靛蓝浆水。
缸边码着整整齐齐的护具样品,每块布都用红绳系着滇军连长的谢函——“护我弟兄周全”的墨字被浆得硬挺,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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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头搬了张长条凳搁在染坊门口,二十来个识字班的娃挤成串,小辫儿、羊角髻在风里晃。
王会计的女儿捧着《千字文》领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李账房的儿子举着算术本接腔:“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野村派来的地痞们晃着铁棍子踅到巷口,被这阵脆生生的读书声钉住了脚。
为首的疤脸挤到前头,见染坊门楣上挂着块新木牌,用红漆写着“民生染坊·织护山河”,底下还歪歪扭扭贴着二十几个血指印——是昨夜织工们听说要护染坊,争着按的。
“砸!”疤脸挥了挥棍子,可话音刚落,斜刺里冲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算术本挡在他跟前:“叔叔,我算到九加九等于十八了!阿爹说,染坊的布能给前线叔叔做护心甲,您砸了,他们会疼的!”
地痞们面面相觑。
染坊里忽然涌出七八个小织工,每人抱着块护具布,往地痞怀里塞:“叔叔摸摸看,这布泡了三天河水都没烂!”“我阿姐说,野村的布一烧就焦,咱们的能抗炮弹!”
疤脸的棍子“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来,指尖蹭过护具布上的针脚——密得像蜘蛛网,针脚间还绣着极小的“民”字,是小织工们连夜添的。
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他扯了扯衣领,冲手下吼:“走!这活没法儿干!”
苏若雪站在染坊二楼窗口,望着地痞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嘴角扬起笑。
她转身看向桌案上的算盘,珠串还停在“十万三千六百”的位置——那是今早范·德·维尔德汇来的首笔预付款,比合同多了五千鹰洋,附言写着“给读书的孩子们买铅笔”。
“阿雪。”顾承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手里攥着封加急电报,墨绿封皮上盖着“南京国民政府经济委员会”的火漆印,“明天晌午的火车,去南京。”
苏若雪的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推,算珠“噼啪”响成串:“要带多少人?”
“三百一十七。”顾承砚展开电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合作社骨干名单,“经济委员会要听民间实业家的战备建议,我得把织工的手、染匠的眼、账房的算盘都带过去——他们才是真正的‘立法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