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
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棉布道袍,束发只用一根素银簪。袍角袖口都打着细密整齐的补丁。面容看着不过四十上下,眉眼疏淡,下颌无须。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同冬日冻结的湖面,不见丝毫涟漪。月光斜映着,在他瘦削的身形边缘描出一圈极淡的微光。
正是钦天监监正,玄尘子。
他静立如古树深根,仿佛已在阴影中站了百年。
目光透过敞开的门缝,平静地落在陈默手中那张血点密布的星图上。
“……是国倾之兆。”声音依旧平平,如同讲述再平常不过的节令风物。
陈默心头剧震!捏着星图的手猛地握紧!
玄尘子如同鬼魅般现身,那沉静的语调说出“国倾”二字,却不带半分警示的急迫,只余一片死寂的冰冷。
刘二狗按着匕首的指节捏得发白,喉结滚了滚:“你……你怎么进来的?!”
玄尘子并未理睬刘二狗。他目光缓缓抬起,越过陈默的肩膀,落在那被随意摊在书桌上、压着镇纸的风车草图一角。那张图纸,线条粗犷,齿盘咬合清晰,是赵大锤改良的第四稿。
玄尘子的目光在那齿轮草图上来回逡巡片刻,沉静的眼底深处,终于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如同冰面下悄然游过的鱼影。
“侯爷所制农工诸器,机巧之思……”他声音依旧无波,语速却微微放缓,“……与百年前,‘天工坊’散佚之物……竟有七分神似。”
天工坊!
三个字如同惊雷!
陈默瞳孔骤缩!心脏猛跳!这名字……皇史宬残卷里并未提及!但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神似”?“散佚”?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嘶哑:“大人此言……何意?”
“神似而已。”玄尘子微微摇头,目光却仍胶着在那风车草图上,“天工坊湮灭久矣。遗图残卷,十不存一。”他忽然抬眼,视线重新落在陈默脸上。那双沉静的眸子,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着陈默惊疑不定的面容轮廓:
“只是……”
他的声音愈发低缓,字字清晰:
小主,
“器过奇,则近妖。”
“慧过显,则……”
玄尘子微微一顿,如同斟酌字句。夜风吹拂着他额际一缕细软的发丝飘动。他盯着陈默的眼睛,从齿缝里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
“……易夭折。”
易夭折!
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耳膜!
书房内死寂一片!
只闻灯芯燃烧的噼啪微响!
陈默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肋下的闷痛感骤然清晰!喉咙口像是被堵了一把冰冷的铁砂!捏着星图的手不自觉地收拢,指节捏得发白!这绝非示警!这是直白的威胁!裹在天象玄谈外衣下的森然杀机!
刘二狗浑身绷紧,几乎要拔刀!
就在陈默浑身紧绷、心念电转的瞬间!
玄尘子宽大的袍袖却如同流云般轻轻一拂!
一卷同样质地的素白纸笺,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无声地滑过门槛缝隙,端端正正地落在陈默脚前半尺远的石砖地上。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杀气。
“侯爷府上东南十五里,清水县老宅后山……”玄尘子清冷的目光瞥了一眼地上的新纸笺,声音平和如初,“……有处土坡,朝阳抱水,双溪合流于其前。地脉……还算温厚。于寿终正寝……颇为相合。”